文案:

這是一個甜甜的故事,不長。
從前,有一座山,山裡只有兩個神仙:正直可愛的土地神和散漫妖冶的桃花仙。這裡實在太偏僻了,偏僻到沒有山精妖怪甚至是過路的神仙。
小土地神和桃花仙做了鄰居,然後相親相愛。

「我會等你桃花開,釀好一壺酒,然後對你說我有多愛你。」

 

☆、很久很久以前

  (一)
  桃花仙和土地神是鄰居。
  他們大概從山底那座村落還不存在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偏僻了,已經很久沒有神仙來接他們的班了,並且,連山精鬼怪都罕見蹤跡。兩個神仙最開始的時候都互不熟悉,也不願意交談。能說什麼呢?
  「你的土地怎麼樣?」
  「今年的桃花開的是不是比去年晚了一些?」
  這樣瑣碎的對話實在太拉低神仙的檔次了。
  不過因為這裡實在是太偏僻了,既沒有神仙來探望接班,也沒有山精鬼怪佔山為王,兩個神仙寂寞的太久了,也開始慢慢的對話。
  穿粉色衣服的神仙是桃花仙,他用樹下的石頭搭成了一個桌子,擺上今年釀成的桃花酒,對面毫不客氣飲酌的就是土地神。
  「今年的酒似乎淡了些。」土地神皺起好看的眉,圓圓的眼睛瞇起來,扯起褐色的衣角擦擦嘴巴。明明是個神仙,卻總是流露出孩子一般的稚氣。
  桃花仙卻跟沒聽見一樣,自顧自的飲了一杯又一杯,月亮悄悄的升起來,這裡安靜的酒宴也沒有結束的意思。
  每一年桃花仙都會把自己樹上的桃花摘下些釀酒,這種酒只有神仙才有辦法釀造,因為很麻煩,凡人愚昧而多情,他們總是做了一半就愛上其他的事情;只有生命無限的神仙才會花幾年、十幾年的時間去等一壺桃花酒。
  土地神仙見桃花仙不搭理自己,便討好的拿出幾碟糕點。「你看,這是前幾天凡人供的糕點。我猜你定然喜歡,就給你專程留著。你嘗嘗?」
  桃花仙這才把目光轉過來,望向這幾碟糕點。月亮升起來,灑下清輝,酒意微醺,桃花仙的目光像山上的湖水一般瀲灩。他伸手捏起一塊糕點,嘗一口,然後瞇起眼睛,滿意的像是曬太陽的山貓。
  土地神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他舉起酒杯,又飲了一口有點淡的酒。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土地神可不像現在這樣喜歡桃花仙。那個時候,他們都相互厭煩對方。
  桃花仙算是山精鬼怪修煉成仙的,加不了神仙的編制,只能算是個散仙。
  他自小,哦,就是還是一朵在春風裡顫顫巍巍的小桃花的時候,就長在這裡。他是整棵樹花了整個漫長生命凝成的小桃花,風吹不落,雨打不蔫,一年四季它都妖嬈的開放著。
  它幻化成人之後,最喜歡漫山遍野的跑,那時候山腳還沒有村落,山風直接從山間吹過,帶著泥土和水汽的香味直上雲天。小桃花精那時候就坐在最高的那塊巨石上,看著高的令人目眩的天空。
  他本來想一輩子都當一個無憂無慮的桃花精的,但是有一年,山裡很乾旱。花草樹木漸漸枯萎,桃樹旁邊和他很要好的李子樹支持不住,也漸漸的枯萎了。桃花精急的團團轉,卻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老李樹一天天的枯萎,桃花精眼淚都流乾了,卻毫無辦法。
  李樹比桃樹活的更久,他的年限已經到了,看著趴在樹底的桃花精娃娃,老李樹說:「別哭啦,是我年齡夠了。我活了這麼久已經很滿足了。」
  桃花精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傷傷心心的哽咽:「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任何人死。」
  李樹慢慢的說:「世間萬物都有壽命,都會死。小娃娃,你不想死,便去修仙吧。到天上當神仙,享受無盡的生命。」
  桃花仙回想到這裡,抿了一口酒,瞇著眼睛說:「老騙子。」
  對面的土地神已經醉了,圓圓的眼睛霧氣騰騰,他迷迷糊糊的問:「誰?」
  桃花仙卻不答,只是皺眉看他,繞過石桌把他扶起來。兩人跌跌絆絆的往土地廟走。
  桃花仙將死掉的李樹挖出來,埋進地裡。
  然後它就開始修仙。
  沒有人來指導他,小桃花精修煉的路程變格外的漫長。漫長到他修仙完成之後,他已經從小娃娃的樣子變成了漂亮俊逸的青年,漫長到山腳下的村落已經繁衍了好幾代。
  有了人便有了苦,有了苦便有了業,有了業便有了救贖的信仰,有了信仰便有了神仙。
  山下的人來山上修起了一座土地廟,正好就修在桃花樹邊。
  桃花仙那時候便閒閒的坐在樹上,在灼灼的桃花間喝著第一次釀的桃花酒,看山下的凡人搬木材和磚瓦。看他們花了三天時間,修起一座小小的,還沒小孩子高的土地廟。

  ☆、有一個桃花仙

  (二)
  土地神回了家,對外面的桃花仙說:「這幾天山下的孩子總要跑上來,嗝~你注意些,別讓孩子把你的花兒全搖落了,多可惜呀。」
  桃花仙不耐煩的揮揮袖子,一陣桃花味兒的風就把嘮嘮叨叨的醉鬼土地神送到了床上。
  桃花仙走到月光下面,一切在銀色的月光下顯得那麼的靜謐安寧。這麼多年過去,似乎一切都沒有什麼改變。
  小小的土地廟修葺完畢,便有村子裡的人吹著嗩吶,唱著古怪的調子,抬上來一座泥巴捏好的土地神。泥塑被放進小小的土地廟裡,人們點上香燭,供上瓜果和糕點,祈求這小小的土地神能夠庇佑這片小村莊。
  桃花仙彼時還是剛剛修成散仙的仙人,定力不夠。還頗為好奇的、含蓄的看了看。可那時候,並沒有土地神,裡面端正的放著的,仍然是那座小小的泥塑。
  於是,後來的糕點和瓜果,全部被土地廟邊的桃花仙給吃掉了。
  桃花仙一邊鄙視凡人的愚昧,對著泥塑下跪磕頭;一邊吃著糕點和瓜果,享受的瞇起眼睛。
  不知過了多少年,有一日桃花仙醒來正準備到隔壁去打個秋風,糕點剛剛捏起來,就聽見一聲清脆的斷喝:「你是誰?!誰准你動神明的貢品的?!」
  那聲音脆生生的,頗為聒噪。桃花仙順勢望去,便看見土地廟裡衝出個穿著褐衣的小青年。一張臉氣的像個鼓脹的燈籠,眼睛溜圓,看起來像只抓狂的小兔子。
  桃花仙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然後依舊我行我素的把糕點放進嘴巴裡。那兔子似的人物果然大怒,不管不顧就衝上來,準備扒開桃花仙的嘴巴,讓他吐出來。
  但還沒近身呢,就被一陣風掀了個跟頭,從土地廟這頭滾到山邊雜草那頭。那風裡裹著一股三月桃花的香味兒,土地神回過神,忽然就看見了土地廟邊長滿花骨朵的桃樹。他恍然大悟:「你是我旁邊的桃樹啊。」
  桃花仙多少年沒和人說話了,已經習慣了不搭理人。他繼續捏起一塊糕,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兀自慢悠悠的享受起食物來。
  太氣人了!土地神大喊:「你這山精怎麼這麼不懂禮數,倘若你想吃,給我說一聲,我還不見得跟你計較!可是…………可是你這行為就是不問自取,不問自取你知道是什麼嗎?!不問自取是為賊!」
  桃花仙看著只敢圍在他旁邊半米外嘰嘰喳喳抗議的土地神,忽然覺得牙酸。他忽然就想起山下曾經也出過這麼個酸唧唧的讀書人,天天跑到土地廟旁的桃花樹下背書。來來去去那麼幾句,桃花仙都被他煩的不得了,這人還搖頭晃腦。
  「閉嘴。」於是桃花仙說話了。
  這月色清清涼涼,山腳下的村落已經歇了燈,只有月光下的茅屋座座,看起來分外可愛。桃花仙又坐下來,不慌不忙的又端起酒杯。
  他對這塵世凡間沒有什麼眷戀,也沒有什麼情懷。還記得他修仙歷劫之後,上了天庭。那神官嚴肅的問他:「為何當仙?」他那桃花眼一瞥,淡淡地答道:「為了活更久。」
  然後他被逐下凡間,神官看著他寶相莊嚴:「你雖修仙褪去凡胎,但你的心仍舊是精怪的心,你歷練不夠,還是下去繼續感受吧。」
  多久之前的事了呢?百年有了吧。幾百年呢?已經記不得了。
  桃花仙又喝了一口酒,酒香幽幽,嗯,是有點淡。
  那傢伙既有情懷,看個兔子產子也要哭一場的傢伙,為什麼又被雲上的神仙逐下來呢?桃花仙搖搖頭,費神,懶得想。
  揮揮衣袖,那石頭上的酒壺酒杯就不見了。
  桃花仙走進桃樹裡,消失了。

  ☆、還有一個土地神

  (三)
  土地神有個崇拜的偶像。
  那是高高的天上的大神仙,大神仙被人叫做上仙。小土地剛剛升上天做神仙的時候還不是土地,只是一個新人。他生前是正直的好官,可惜生不逢時,奸佞當道,年輕的他站錯了隊伍,便被一併清理了。到死都是個正直的小官員,卻萬萬沒想到會在死後變成神仙。
  大神仙便是在大仙小仙的酒席上認識的。
  大仙起初沒有注意到小土地,但是架不住傻乎乎的小土地天天圍著他轉。轉的他頭疼。
  沒見過這麼執著又單純的傢伙。
  大神仙雖然心裡不耐煩,還是溫言細語敷衍的對待小土地,小土地分不清真情和假意,倒是跑的更加慇勤。
  大大小小的神仙便把小土地看成了與大神仙一派,大神仙也懶得解釋,小土地天天都笑瞇瞇的。
  小土地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讀書,那些上古大神拯救蒼生,捨身為人的故事總是讓小土地眼紅紅。那些書都是大神仙府上的,大神仙借給他書看,讓他不要天天跟在自己後面。小土地私以為這是大神仙用心良苦,對他進行考驗。
  大神仙其實也不老,年輕而俊逸,那些天女們一提他的名字就會臉紅心跳。
  所以,小土地總是會受到很多的東西。例如絹花、帕子、扇子、書信,通通都是那些天女交給他,讓他轉交給大神仙的。
  大神仙看著捧著一堆東西的小土地,連哼都不哼一聲,逕自的邁著長腿就過去了。
  大神仙也不是天天都很閒,偶爾有不太平的時候,大神仙總是穿著鎧甲拿著寶劍,率領天兵沖在陣前。他英勇的就像是神話傳說中的救世主,小土地每回看他都覺得大神仙自帶聖光,閃瞎他的眼睛。
  本來日子就這樣平凡的過去的,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很複雜的事,大概是大神仙出了什麼事情,被天帝貶入輪迴歷經十世凡苦。而小土地因為和大神仙交好(?),也被貶下凡間當一個小小的土地。
  送行的時候,幾乎都是來送大神仙的。天女們暗自哭腫了眼睛,還有些仙寮安慰小土地:「以後機靈點,說不定還能回來。」小土地卻半點不喪氣,他高高興興的覺得這是天帝給的任務。「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還沒等他念完,就不知道被誰一腳踹下雲端,回頭只看見大神仙複雜的眼光。
  桃花仙第二日醒來,照例準備到土地神那裡打秋風。
  可是土地廟前卻什麼也沒有。
  哦,桃花仙想起來了,現在山底的村人都不怎麼上來了。他頗為遺憾自己不能吃到那些軟軟的糕點,雖然神仙是不需要吃東西的,但是他已經習慣這樣消磨時間了。心情不爽的桃花仙於是決定把這份不爽,發洩到還未起床的土地神身上。
  土地神一醒來就看見坐在桃樹石桌前的桃花仙。土地神高興的打招呼:「早上好。」
  桃花仙面色沉沉的不搭理他。
  小土地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心翼翼的問:「你怎麼啦?」
  桃花仙哼了一聲,桃花眼吊起來:「你說呢?」
  小土地神還是不明白,只道這桃花仙又犯了起床脾氣不好的毛病。他笑哈哈的試圖轉移話題:「那個,昨天忘記給你說了,最近老是有孩子跑來玩耍,你記得不要讓他們把你的花兒給摘了去。」
  桃花仙看著乾巴巴轉移話題的土地神,忽然就懶得跟他計較了。當然也不會告訴他,這傢伙在昨夜醉酒之後就已經交代過了。
  嘴硬心軟的桃花仙哼了一聲:「囉嗦!」
  土地神見桃花仙臉色放晴,也彎著眼睛笑起來:「原來我告訴過你呀。」
  還是平常的一天,偏僻的小村一如既往的寧靜。偶爾可以看見村民牽著耕牛緩緩的犁地,有也聽得見孩子嬉鬧的聲音。桃花仙和土地神坐在土地廟的石桌前,在灼灼的桃花樹下有一句每一句的聊天。
  相處的久了,土地神也習慣了桃花仙不愛說話的習慣。好在,他總是有很多的話想說。
  他對著桃花仙講上古的神仙捨身救世的故事,眼睛裡全是浪漫的憧憬;也講凡間的故事,講到王朝輪轉,誰的天下又變成了誰的,總要像個老頭子一樣唏噓;還要吹噓的講那九重天,講天上那個威儀勇猛的上仙。
  桃花仙就懶懶散散的靠著桃樹,漫不經心的聽,偶爾在土地神講到自己今後也要傚法大神的時候潑一盆冷水,看土地神氣鼓鼓的臉頰。
  土地神什麼都說,卻就是不講自己。
  前生的舊事不提,九天之上的經歷不提。
  桃花仙也不問,他知道這是這傻子心頭的傷。
  傻子雖然少了顆玲瓏的心,卻也不是不疼的。
  桃花仙也不愛看土地神沉默下來的委屈神色,每當那時候,桃花仙就會嘲笑般的口氣說:「我看你現在當個土地也不錯,起碼頭腦沒什麼負擔。」
  那時候土地神就會點亮眼睛,興高采烈的說自己宏偉的計劃,如何庇佑這片土地,如何讓這土地廟香火鼎盛。
  有盼望的人總是如此讓人嫉妒,桃花仙笑起來,依舊是漫不經心的。

  ☆、他們住在山上

  (四)
  凡人總是自以為聰明的,他們總是以為靠著自己的手就可以改變命運。
  越來越的少的人相信神,相信仙了,那些救世的神仙已經變成了嬰兒睡前的遙遠傳說。
  以前土地廟剛剛修好的時候,山腳下的村落總會有村人上來祈求。他們的願望多半簡單,只是盼望這一季的作物能長得好,山裡不要發生災害。很多的人會上來點上蠟燭,擺上供奉,帶著孩子,磕頭下跪,虔誠而渺小。
  而現在,當年的大人變老了,小孩長大了,那些口口相傳的神跡變成了神話,越來越少的人還能記得山上有座祖先修的土地廟。
  現在上山來的,只有一個老婆婆了。雪白的頭髮,佝僂的背。提著一筐蠟燭和幾碟糕點,上山總要花去小半天的時間。
  「我以前看見過她,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娃娃,跟在她的婆婆後面呢。」土地神坐在桃樹上,對旁邊的桃花仙說,語氣既懷念又悲傷。
  桃花仙看著老婆婆整整齊齊的擺好糕點和蠟燭,她已經很老了,坐在土地廟前喘氣。
  不過是幾十年而已。
  凡人的壽元總是短的令人悲傷。
  「土地公公,祈求您,保佑今年稻花飄香,風調雨順。」老婆婆閉上眼睛,跪在地上低低的說。
  土地神委屈的說:「我明明看起來很年輕啊。」
  桃花仙笑起來,他揮揮手,一陣輕柔的風就徐徐的吹起來。
  老婆婆感受徐徐的微風從她的臉龐滑過,她驚愕的睜開眼睛,土地廟裡的泥塑已經看不清面目了,但仍然莊嚴的注視著她,帶著滿滿的慈悲和憐愛。
  婆婆激動的雙手合十:「謝謝神仙,謝謝神仙。」
  老婆婆又坐了一會兒,滿滿的站起來,緩緩的往山下走去。
  「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人來這裡了,她來的時間也越隔越遠了。」土地端起一碟糕點,塞給桃花仙。
  桃花仙毫不客氣的吃起來。
  熟悉的味道,這是婆婆的手藝。
  「會有的。」一直表現的像是不在意的桃花仙忽然這樣說道。
  = = = =
  晚上的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連蟲鳴都歇了。
  桃花仙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他不耐的睜開眼睛,黑乎乎的一片,只看見早早休息的土地神卻醒來了,似乎要下山的樣子。
  神仙自然是可以到處走的,但是桃花仙憊懶,土地神總擔心他的村民會需要他。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們都不曾走遠。
  土地神笨拙的翻出一把不知哪個朝代的傘,探頭探腦,小心翼翼的準備下山。
  桃花仙無語:「你要去哪兒?」
  土地嚇了一大跳,差點把手上的紙傘扔出去!他回頭,就看見桃花仙已經醒來,坐在灼灼的桃花間,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他抱歉的說:「對不起啊,吵醒你了。」
  桃花仙飛身下來,一言不發的站在他旁邊,霸道的搶過傘打著。
  傘下站著兩個神仙,挨得緊緊的。土地神幾乎可以聞見桃花仙身上的淡淡的、甜甜的桃花香。他哼哧半天小聲的說:「我、我總覺得放心不下,想去看看那位老婆婆。」
  桃花仙盯著他,然後淡淡的說:「那邊走吧。」
  土地神抬起臉,緊張的說:「你、你也要去嗎?」
  桃花仙頓時臉色一沉,也不管他,自顧自打著傘就往山下走去。
  土地神祇好嗒嗒的追上去,一邊道歉一邊感謝好心的鄰居。
  老婆婆的家在村子的東頭,老婆婆和自己的兒子媳婦還有小孫孫一起住。已經很晚了,老婆婆家卻還亮著燈,隱隱約約傳來媳婦的哽咽聲。
  土地神看了桃花仙一眼,便焦急的隱身穿牆進去。
  果然,昏暗的屋子裡,家人圍著老婆婆的床。老婆婆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了。
  「她的壽元將盡了。」桃花仙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他站在面容悲傷的土地神身邊。
  「娘~」媳婦哭的很傷心,平日裡老實巴交不會說話的兒子也紅了眼眶,只有懵懂的孫孫還不懂發生了什麼。
  老婆婆臉上卻還掛著笑,她擺擺手,示意家人不必哭泣。她已經準備好了。
  土地神望著床上的老婆婆,他還記得她曾經的樣子。
  那躲在婆婆後面敬畏的望著土地廟的小姑娘,有一雙水靈靈的漂亮眼睛,只敢在燭火層疊間探出半張臉望著神仙的樣子;還有後來長大後,紮著辮子挽著籃子漂亮的大姑娘的樣子;後來嫁為人婦,依舊來拜神的樣子;還有,還有,垂垂老矣,輕輕禱告「希望風調雨順」的樣子……
  現在那個小姑娘,那個婦人,那個老人,就要死了。
  土地神穿過人群,直直的站在床邊。
  行將就木的老婆婆渾濁的眼睛忽然就睜大了,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見了這個年輕人。
  穿著褐色衣服,一張還顯得有些稚氣的臉,眼神悲傷而慈悲。
  明明不認識,卻像是熟悉一生的舊人。
  老婆婆忽然就明白了,原來這就是那位神明大人啊。
  她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微微的笑,像是往日禱告般那樣的笑容,卻偏偏滑下淚水。
  原來,都是真的,神明大人,真的存在呢。
  老婆婆嚥下最後一口氣。
  「娘!」兒子和媳婦發出悲傷的哭喊,小孫孫被嚇了一大跳,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桃花仙不知何時已經將他攬進懷裡,沉默寡言的神仙居然溫柔的說:「該走了,陰差快到了。」
  懷裡的小小神仙只是點點頭,桃花仙卻看見自己肩頭粉色的衣裳被暈了一團水漬。
  = = = =
  過了幾日,土地神被一陣祈禱的聲音吵醒了。
  他從土地廟裡出來,飄在空中,就看見跪在地上的一家三口。
  老實巴交的兒子笨拙的插好香蠟,媳婦擺好糕點,小孫孫端端正正的跪好。三人默默的跪著祈禱:「土地公公,祈求您,保佑今年稻花飄香,風調雨順。」
  大地最初沒有火,沒有光,一片混沌。
  太古的大神,捨身開天闢地。
  左眼化為日,右眼化為月,眼淚化為繁星。汗水變為湖泊,血液變為江河。毛髮為草原與森林,呼氣為風與雲,而那殷切焦急的呼喊,變成了天地間的雷電。
  此後世間才有化泥而為的人。
  人曾呼神為父為母。
  信仰如同火種,哪怕太久,世人皆忘了。仍會在世間生生不息,血脈相承。
  桃花仙捏起糕點,不耐的評價:「還是差點火候。」
  土地神微微的笑起來。

  ☆、彆扭的做鄰居

  (五)
  土地神最近總是發呆,連東邊那窩兔子快要產崽了他也差點忘記了。
  因為他得到一個消息。
  前幾日,有個神仙打這兒過,正好看見蹲在土地廟上曬太陽的土地神。他是為數不多還記得這個傢伙的人,他立馬從雲頭上下來和這位舊日仙友打招呼。
  土地神高興極了,還特特把桃花仙叫出來相互介紹。
  那位神仙見到桃花仙,先是驚為天人,然後看著「親密」的兩人,心中頗為不屑:原來這傻子到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倒和山精鬼怪攪成一團了。
  桃花仙雖然自小長在山裡,但是看人識色那是天生玲瓏。看著土地神手舞足蹈的介紹舊日仙友,卻不定這位仙友把他當做什麼笑話來看。於是臉色便沉沉不郁起來。
  舊日仙友此來不僅是為了打個招呼,還要給土地神講個消息。
  「仙友,我前些日子聽說一個消息。想來仙友久不在天宮怕是信息不便……咳,聽說,上仙……不日,就要歷劫完畢,元神歸位啦。」他期待而八卦的看著土地神,想看看當年那個上仙的尾巴有什麼反應。
  土地神就像是沒有聽懂一般,足足呆愣了有好幾分鐘,才理清那句話的意思。他臉色飛快的漲紅了,然後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哆哆嗦嗦地說:「上仙,上仙要回來了。」
  仙友被他的反應取悅了,頗為仙風道骨、高深莫測地說:「十世凡苦已經結束了,上仙自然就歸位了。」
  「他,他回來了……」土地神簡直六神無主,腦海裡只是翻來覆去顯現昔日偶像的面容。
  仙友含蓄的糾正:「誒~仙友,是上仙大人『回去』了。」
  他回去天宮,你仍舊戍守凡塵。
  桃花仙皺起眉,沉著臉瞪著旁邊一臉八卦的神仙。那神仙被他瞪的心虛,故作鎮定地說:「你這山精瞪我作甚!」
  回過神的土地連忙慌張地解釋說:「沒有沒有,仙友誤會了。我這朋友不是山精,乃是桃花仙人,算起來還是我們之前的仙者,仙友切莫搞錯了。」
  仙人吃了一驚,臉色幡然一變,擠出笑容來:「原來是同道仙友,誤會誤會。」
  桃花仙絲毫不給面子,直接轉身就走進那桃樹裡了。
  登時那位仙友便臉色精彩起來。
  兩人又虛頭巴腦的說了幾句客套話,那位仙人才架起雲頭走了。
  至此,土地便開始了發呆的日子。
  昔日的偶像要回天宮了,那些往日的記憶便翻湧而來。小土地是懷念那些日子的,他想見一見那位上仙大人,看看歷經十世凡苦,他有沒有改變,還認不認得他。
  小土地曬太陽時發呆,看兔子時發呆,連晚上對著桃花仙也發呆。
  桃花仙見不得他這樣,將一杯酒一飲而盡。皺著眉捲起一陣風,把對面礙眼的神仙掀了個大跟頭。
  摔得老遠的土地神回過頭來不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委屈地沖桃花仙喊:「你干甚!」
  桃花仙瞥他一眼,不做聲,倒是起身往身後綿密的大山裡飛去。
  土地心虛,後知後覺想估計是自己發呆讓桃花仙生氣了。可是為什麼要生氣?他還是想不明白。
  桃花仙平日除了喜歡呆在那桃樹下的石桌外,就喜歡呆在桃樹裡。
  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裡了。
  這是半山的一片平緩的山坡,山坡上長滿了密密匝匝的山花。平日常有兔子小鳥來玩耍,偶爾也見山羊和麋鹿的蹤跡。只是這裡進山很遠了,山下的村人是不會來的。也算是難得的一片清靜。
  這裡也是當年老李樹被埋葬的地方。
  桃花仙半坐半臥在一塊隆起的土坡邊上,從袖子裡掏出一壺桃花酒。灑了一半在土坡邊,張口把剩下的一半送進嘴裡。
  月光下一片靜謐,只有不眠的蟲子聲音。高高低低的,聒噪。
  桃花仙的目光流轉,與平日那冷冰冰的樣子不同,裡面是一片溫柔。
  【許久不來見你了,老騙子。】
  【說什麼神仙有無盡的生命,最終也還是會魂飛魄散的,只是時間久了點。】
  桃花仙望著土坡,像是對著友人,笑著。嘴巴發不出半點聲音,心裡卻絮絮叨叨。
  【我最近遇見了個愚蠢的神仙,啊,就在以前你呆的地方。】
  【上面說我沒有做神仙的胸襟,嘁,我只是中了你這個老傢伙的圈套而已。但是,那個傢伙卻似乎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呢,雖然傻了點。】
  【你不在我還是過得很好,那酒如何?若你能嘗到會說什麼呢?】
  桃花仙漫不經心的笑。
  【定是說這酒還不夠好吧,挑剔的老傢伙。】
  ……
  月上中天,土地神左等右等,也不見桃花仙回來。
  他焦急的坐立不安,雖然知道對方是神仙,但是總覺得桃花這種東西修成的神仙不太牢靠呢。
  越想越擔心的土地神乾脆變出一盞燈籠,慢慢的進山了。
  桃花仙一邊喝酒一邊和舊友絮絮叨叨。
  月光下,山花爛漫,妖冶的仙人看起來如同一幅絕美的畫一般。
  【他居然還想回天庭見那個什麼上仙,真是愚蠢!】
  桃花仙飲了一口酒,覺得胸腔裡又把火吱吱的燒著。
  【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角色,也不想想自己……為何被貶下來。】
  「愚蠢!」他氣不過站起來,舉著酒壺喊一句。周圍捲起一陣狂風,把桃花仙的衣袂吹得嘩嘩作響。
  「愚蠢!!」又喊一句,還是不解氣。簡直想把那兔子一樣的傢伙領過來,放在面前,掐醒他。
  土地神正打著燈籠小心翼翼的喊著桃花仙,四周的夜色越來越濃,越往山裡去就越冷。前生還是個平凡人的小土地真心覺得很可怕好嘛?!他幾乎是紅著眼眶哆哆嗦嗦的喊著桃花仙。
  正準備乾脆回家算了的時候,忽然一股風吹來,像是繩子一般有力的纏住他的腳,把他倒吊起來勾進山裡。
  「誒誒誒誒——?!」土地神嚇得幾乎快暈過去了,救命啊!有妖怪!
  桃花仙完全喝醉了,等定睛一看,面前正跪著一團褐色的東西。
  他歪歪扭扭的走過去,一把把那團軟軟的傢伙拎起來,像都破布一樣抖三抖。
  「蠢傢伙!」桃花仙分不清楚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實,只見蚊香眼的土地的臉近在眼前。
  「蠢傢伙!」桃花仙繼續咆哮,土地哆哆嗦嗦的睜開眼,小聲的解釋:「……仙、桃花仙……」
  暴走狀態的桃花仙完、全、聽不進去,使勁搖晃土地神:「兔子一樣的傢伙!!!」
  「誒、誒?」土地神可憐巴巴盯著桃花仙。
  怒氣沖沖的桃花仙忽然笑了,他放開土地,倒是把手掐住了土地肉嘟嘟的臉頰,然後狠狠一拉。
  「啊——痛痛痛!」土地毫無招架之力,平時就比他高一個頭的桃花仙發起酒瘋來力氣更大,完全可怕啊~
  「你準備離開這裡嗎?蠢東西!」
  「……昂~痛痛痛~泥在縮什麼昂~快點松受~~~~你豁醉了昂~~~~~~」
  桃花仙仔細的看著眼淚汪汪的土地,發現月光下的蠢傢伙格外的……可愛。
  「你不准回去。你腦子不好使,你回去就是找死。」他微微卸下力氣。
  土地呆住,臉上還有紅紅的印子,桃花仙的手指還燙燙地貼在他的臉上。「你、你是在關心我嗎?」
  桃花仙愣住,然後大怒:「蠢東西你胡說什麼!」
  然後兩個神仙久久無語,都紛紛臉色通紅。
  土地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是桃花仙忽然就昏倒在草地上。小土地驚慌失措的連忙蹲下去查看,原來只是睡過去了。
  桃花仙睡過去之後身形漸漸的變淡,然後消失了。那是山精們無意識的行為:回到自己的本體上。
  土地確認桃花仙沒事,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
  「啊——這裡是哪裡啊?!」
  真是倒霉的一夜。

  ☆、日子平淡又快樂

  
  (六)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山村依舊是那個山村。
  土地神咬了一口軟軟糯糯的糕點,歪著頭笑:「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喜歡吃這個了。」嘴巴邊上還沾著一點碎屑,他毫不在意的伸出舌頭舔乾淨。
  桃花仙瞥了一眼,就轉開視線。
  似乎也有什麼在悄然的改變。
  土地廟裡爬上個老公公,看起來年紀夠大了,沒有香燭也沒有貢品。坐在桃樹下的石頭上歇了半晌,才跪在廟前,小聲的祈禱:「土地公啊土地公,我有一個兒子,已經外出好幾年啦。我最近身體愈發的不行啦,土地公,我知道這個不歸你管,但是我們這裡也沒有別的神仙啦,我希望你能讓我那外出的兒子早日回家,也好見我最後一面。」說著老公公磕了幾個頭,氣喘吁吁的又爬起來在桃樹下歇了半晌,慢吞吞的往山腳的村落走去。
  桃花仙轉過頭,笑問:「嗯,你要怎麼辦?土地公。」
  土地神氣鼓鼓的瞪他,然後糾結起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作為一方土地,他也不能走的太遠,這件事有心無力。望著老公公佝僂的背影,心裡酸脹的很。
  「不如就去找他的兒子吧。」桃花仙漫不經心地說。
  土地神吃驚的看著他,他以為這個冷漠的神仙對於凡人從來沒有多餘的耐心的。
  桃花仙見他滿臉驚愕,臉色瞬間沉下來:「你莫不以為我那心腸真是鐵打的?」
  土地神立馬討好的笑,彎著眼睛甜蜜蜜的說:「當然不是啦,你是我見過最慈悲的神仙。」
  桃花仙乾脆消失在樹間。
  = = = =
  他們很快就制定好計劃,老頭子的兒子定然是往西邊去了。因為出村的路途只能往西走。
  「邊走邊問,走到最遠的地方去,讓其他的土地或者神仙幫下忙。」桃花仙轉過頭就看見背著大包袱像只烏龜的土地神,他嫌棄地問:「你干甚?」
  土地興奮地說:「自然是準備一路的東西啦~吃的用的還有換洗的衣物。」他一臉躊躇滿志地說:「我以前上京趕考就是這麼做的,路途遙遠,東西要準備的夠才行嘛。」
  桃花仙無語的看著這個呆瓜。
  他逕自走了,遠遠傳來聲音:「我們是神仙,不用雲頭起碼也不用走路。還有,把那礙事的包裹扔掉,不然你就給我好好呆著土地廟,哪裡也不許去!」
  啊——
  土地神這才回過神,他臉紅起來。
  居然忘記自己已經是神仙這件事了…
  兩人雖然沒有騰雲駕霧,但是在山間穿行仍然腳不沾地,行走如飛。此刻來往已沒有什麼行人了,四周風景綺麗優美,看的小小土地不住的驚歎。
  「你看,桃花仙!那邊有一道瀑布~真的像是銀河倒掛下來呢!」
  「哇哇哇——那樹是不是很稀少的參巖樹啊?原來我的管轄周圍居然有這種珍稀的植物呢!」
  「誒~那種白色的鳥是什麼啊?桃花仙,你看,你認識嗎?」
  「桃花仙!………………」
  「………………桃花仙,你看!………………」
  最後桃花仙忍無可忍,一道禁語術終於讓這個聒噪的呆瓜閉嘴了。
  土地神委屈的看著桃花仙,腳程漸漸跟不上。正想發作,忽然手腕一熱,原來是桃花仙拉住了他。
  桃花仙的手很白很大,骨節又硬又大,看起來反而不似他臉龐的那種妖冶灼灼,反倒帶著他脾氣裡的那種骨氣傲然的味道。而土地神的手腕很細,根本不似成年男子的手,摸起來還有一層軟軟細膩的肉,桃花仙滿意的瞇起眼睛,卻忍不住覺得有些不夠。
  兩個神仙安靜的走過密密匝匝的竹林,踏過叮叮咚咚的河流,驚起幾隻瞌睡的大鳥,終於走到了邊界。
  「已經不能再往前了。」桃花仙淡淡的說。
  山勢已經變的平緩了,隱隱約約可以望見更遠的地方是一片繁華的縣城。
  那邊已經不是土地的範圍了。
  土地輕輕拉拉桃花仙的衣角,圓眼睛委屈的瞪著。
  「哦,忘記你不能說話了。抱歉。」桃花仙看他那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解了禁語術,土地哼唧一聲,然後蹲在地上有禮貌的敲起節奏來。像是敲鄰居家的門一樣,一下接一下,不緩不急。
  不一會兒,就見土地裡鑽出個矮矮胖胖的小老頭。白鬚一大把,卻東一搓西一撮的翹的亂七八糟,只能看見他高帽子下的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仙友有禮~」小土地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那小老頭也和善的回禮,笑瞇瞇的說:「啊,我認得你。你是山裡的土地。」
  土地臉紅起來,頗為不好意思地說:「是的。抱歉這麼多年都沒能拜訪您。」
  小老頭不以為意:「嗨,沒事兒沒事兒~我當然知道這都是土地的難處嘛。不知仙友此番前來所謂何事啊?」
  小土地瞥一眼旁邊靠在樹幹上漫不經心的桃花仙,然後開口:「啊,是這樣的。在下此次前來,是有個不情之請。」他大略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這邊的小老頭皺起眉,頗為為難地說:「可是,此事老實說不是我們土地……」
  「啊,我知道。所以我也很抱歉,希望仙友能夠盡力。」土地又彎腰一鞠躬。
  小老頭捏著鬍鬚若有所思。
  「仙友~」一直沉默的桃花仙忽然開口。小老頭轉頭望去,才愕然發現那邊有個神仙。
  他也回禮:「仙友有禮。」
  桃花仙走過來,明明是一副搖曳又漫不經心的樣子,卻偏偏有股子空谷幽蘭的清高與威儀之感,令矮小的土地無端的有壓力起來。
  「天道輪迴,各有緣法。既然我們答應幫助那位凡人,便是這凡人與仙道有緣,仙友深明大義,何不助成這件有緣之事呢?恩?」桃花仙淡淡的說,那雙桃花眼居高臨下的看向土地。
  小老頭急的擦汗,這這這半天說不出句完整的話。
  「仙友,我們這兒有百年的桃花釀。送與仙友品嚐,感謝仙友一臂之力。」桃花仙從袖子裡拿出個瑩瑩的玉瓶,塞進小老頭的手裡。
  小老頭一拿在手裡就聞見了幽幽的酒香,嘴巴裡不由的分泌出唾液。他做神仙這麼久,世間一切不在眼中,偏偏就好這口杯中之物。這百年的桃花釀正中下懷,偏偏事情難辦,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桃花釀此世間獨一份,仙友莫要錯過啊。」桃花仙壞心眼的補充一句。
  小老頭腦袋上的汗出的更勤了。
  旁邊的小土地神眼睛都看直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桃花仙,這這這是中邪了麼?
  還不等他回過神,那邊土地神就咬牙切齒的喊了一聲:「蒼天。」
  隨後便把那酒飛快的放進袖子裡,生怕自己後悔般,說:「好,我盡力幫仙友便是。」
  小土地高興的跳起來!他拉著桃花仙的袖子,笑的像個小孩子。
  桃花仙乘其不備,捏了一把他的臉頰,淡淡的說:「蠢東西。」
  = = = =
  過來幾日,那老公公又上山來了。
  這次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帶著一個清秀美麗的姑娘。
  他們拿出香燭和幾個水果,端端正正的在土地廟前還願。
  土地神高興的坐在桃樹間望著,嘴裡清脆的念著很久很久以前的詩: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還有一棵小蘭草

  (七)
  春天已經過去的差不多了,東邊那窩兔子已經各自分開生活了。那棵桃樹上的花兒呢,也都飄飄搖搖的零落的差不多了,轉而吐露出一片片美麗的翠葉。
  土地神撐著腦袋看:「你這個桃樹為何不結果子?」
  桃花仙最近閒來無事,準備在土地廟四周養些花草,正趣味盎然的挽著袖子學山腳的農人拔草,他完全沒空搭理那蠢東西。
  土地神歪著腦袋看他:「你把這些草扯了作甚?你終於同意我在這兒養兔子了麼?」
  桃花仙忍無可忍,轉頭就是一個禁語術。
  土地神氣呼呼的消失在土地廟裡了。
  等日暮西沉的時候,土地神慢悠悠的晃出來,看見眼前的景象,差點笑的摔倒。
  只見桃樹斜方那片鬱鬱蔥蔥仙氣濃郁的芳草,現在像個脫毛的雞一般,東禿一塊,西禿一塊。
  而桃花仙則斜睨著他,手裡用繩子牽著東邊那窩兔子。兔子們被他威脅,正努力把那片草全部吃進肚子裡。
  土地神笑的在地上打滾,可惜他的咒術還沒有解禁,只能長大嘴巴發不出笑聲,頗為古怪。
  等桃花仙發善心解了土地神身上的法術,土地神還仍止不住想笑。
  「這是我見過最高明的偷懶辦法,順從自然道心穩固,嗯嗯,頗為不錯。哈哈哈。」
  可惜苦了那窩肚子脹的發痛的兔子。
  桃花仙面黑口黑:「看來土地是對此頗有經驗,不如請仙友幫我把這地耕了吧。」他揮揮衣袖,就放了那幾隻兔子,飛身坐在樹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發呆的土地。
  土地:「……」
  桃花仙挑眉:「仙友請啊。」
  土地在心裡歎氣,簡直是個潑皮無賴。但是一見桃花仙陰陰沉沉的樣子,他就只能乖乖蹲在那片亂七八糟的草叢前,認命的開始拔草。
  桃花仙見他乖順的幫自己拔草,心中那股火氣便慢慢的熄滅。反而仔細的看著土地的背影來。
  唔,雖然是少了些仙風道骨的清雅,這蠢東西倒是長得喜慶,蹲在那裡幾乎似個毛兔子。桃花仙越看越覺得有趣,不知何時已經跑到毫無知覺的土地神身後了,他忍不住摸摸毛兔子的腦袋。土地神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瞪著圓圓的眼睛問:「干甚?」
  桃花仙瞇起眼睛:「你會吃草麼?」
  土地神氣的竄起來,手指著桃花仙:「你、你……」半天,卻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桃花仙倒是愛看他這樣子,毫不在意的說:「去後山挖些蘭草來,去嗎?」
  土地還在那兒手指著他,抖抖抖。
  桃花仙不耐的走過去,拉住那肉肉軟軟的手腕就往後山走。
  = = = =
  蘭草一般都長在深潭幽澗邊,也就桃花仙突發異想要把那空谷幽蘭移到土地廟前長著。土地無語的看著桃花仙,他覺得這位仙友平日看起來挺正常的,一旦發起瘋來就不是平日的樣子。因為它比瘋子聰明,又比瘋子執著。
  還未到那山澗邊,土地就已經為那可憐的蘭草祈禱起來。
  桃花仙自從上次覺得土地的手滑滑軟軟的摸起來滋味頗為不錯之後,便喜愛有事沒事拉著土地四處走。連帶著捏臉的次數也頻繁起來,也虧土地性子迷糊軟糯,任他隨便捏來捏去也不發火。
  還走近那山中細細的泉水邊,便已經可以感覺到一絲涼意來。
  此時正是春末夏初的季節,山裡的氣溫比起外面來升的慢些,仍然已經可以在晌午感受到絲絲熱意。
  土地瞇起眼睛,笑著說:「這後面倒是個妙處。」
  桃花仙捏著他的手,手指不規矩的摩擦著他的虎口,漫不經心的應著:「以後想來就進來便是。」
  土地抬臉看桃花仙,見他低垂著視線,睫羽纖長,眼光凝視著他,忽然就覺得有些溫柔撩人的味道。
  單純的土地神,忽然覺得有什麼福至心靈,臉瞬間紅起來。連那無知無覺一般,被捏了半天的手也瞬間發燙起來。
  他下意識的就把手抽出來,噠噠跑到山泉邊去找蘭草。
  桃花仙不滿的皺起眉毛,不知這蠢東西又發什麼瘋。
  山泉叮咚,土地神心中念了好幾遍清心咒,才讓心裡升起的那股燥熱壓下去。
  我的上古大神啊,桃花果然灼灼,果然妖冶啊。
  回頭看桃花仙,那人已經背著手在各種草間仔細找蘭花了。
  心裡大鬆一口氣,卻又偏偏有些失落起來。
  「你是神仙嗎?」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來。
  土地神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株小小的蘭草。「你是神仙嗎?」那小草又問一遍。
  土地神太驚訝了,他一直以為這山間沒有其他山精鬼怪了(?),原來還有一株小蘭草。
  「你會說話?」
  「對呀,我生來就會說話。」小蘭草天真無邪的回答,這答案頗為彪悍。
  因為一般來說,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必須有一定的機緣,才能修煉,最後修成仙、魔、妖之類的。在此機緣之前,修煉者都是保持著普通的樣子的。
  這小蘭草卻說自己生來就會說話,真是頗為神奇。
  土地神繼續問:「你能變成人形嗎?」
  小蘭草聲音小下去:「我說不能你會不理我嗎?」
  土地神笑起來,他慈愛地說:「自然不會。」
  小蘭草小心翼翼地說:「我只能說話。我一直在等神仙,等神仙教我修仙呢。」它偷偷抬起眼看土地神,覺得土地神越看越好看,只是有點跟想像的不一樣。
  咦,看來這還是個機緣。
  土地神問:「我準備在我那裡種蘭草,你願意跟我走嗎?」
  小蘭草高高興興地答:「當然當然!」它高興的葉片都在顫抖。
  土地神又問:「我那裡可沒有山泉,你會幹死嗎?」
  小蘭草猶豫一下,問:「你能每天給我澆水嗎?」
  土地神摸摸他的葉子:「當然啦。」
  桃花仙找到幾株他滿意的蘭草,轉回來找土地神的時候,他發現那蠢傢伙正抱著一株細小的蘭草巴拉巴拉的說個不停。
  他走過來,無語的問:「你這是作甚?」
  土地神見他,便跟獻寶似的,把小蘭草遞到他眼前:「你看,蘭草精。」
  小蘭草揮揮葉片,羞澀地打招呼:「你好啊,神仙。」
  桃花仙:……………………………………
  土地神笑嘻嘻的說:「沒想到除了你之外這裡還有其他的山精啊。」
  桃花仙高冷的一笑:「蠢東西。」
  土地神&小蘭草:「?」
  桃花仙看也不看那兩個傢伙,轉身回家,聲音淡漠的飄過來:「我怎麼可能和一棵雜草一樣。」
  土地神對桃花仙的脾氣是一清二楚,自然不覺什麼。
  那株年幼的小蘭草卻是第一次領教,它愣了好久,繼而鑽進土地神的懷裡,哇哇大哭:「壞神仙!」
  土地神忽然覺得恬淡日子似乎已經越走越遠了……

  ☆、甜蜜的日子

  (八)
  自從養了一株小蘭草,這山中清閒的日子就一去不復返了。
  小蘭草天天積極向上,不求甚解,每天都纏著土地神想要修仙,快快的成人形。土地神每天白天給小蘭草講修仙的功課,晚上滿頭大汗偷偷翻書補課。
  不錯,對於死後莫名其妙就成了神仙的土地來說,修仙的知識真的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說起來真正有資格授業解惑的,正是他的鄰居——桃花仙。
  但是似乎,桃花仙很不喜歡蘭草,每天看著親密(?)講課的師徒(?)二人,就會極盡所能的進行冷嘲熱諷。把小蘭草氣哭為止。土地對於桃花仙突如其來的幼稚遊戲表示困惑和無奈。
  每天的繁忙,讓土地神幾乎沒有時間再悠哉。每天晚上桃花仙想要邀請他一起喝酒,都被他戰戰兢兢,苦笑著拒絕了。因為如果今天晚上不溫書,次日小蘭草就沒辦法繼續修煉了。
  桃花仙有一次被苦逼的土地神拒絕之後,臉色已經不能用黑這個字來形容了。玉瓶子差點被他捏碎。
  當夜,桃花仙走到蘭草面前,把已經睡著的小蘭草搖醒了。
  「桃、桃……大人……」小蘭草話都說不清楚,眼淚卻已經很是自覺地包起來了。
  桃花仙頗為不耐煩地說:「從明日起,你就跟著我修煉。」
  蘭草瞪著圓圓的眼睛,想到桃花仙的為人,眼淚包在在眼眶裡咕嚕嚕的轉,軟著小奶音可憐兮兮地問:「為什麼呀~」
  他要溫柔的土地,不要這個凶殘的桃花,昂~
  桃花仙自然是不予他解釋,只是吩咐完自己想說的事情,然後便心滿意足的去睡覺了。
  而小蘭草,終於體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失眠。
  = = = =
  土地神昨夜看書太猛,日上三竿才爬起來。雖然神仙不需要睡覺,但是精力的消耗還是讓神仙感到疲倦,土地神慌慌張張的爬起來。衝出土地廟,卻見廟前的花圃裡,桃花仙正翹著腿坐在一塊岩石上,對小蘭草進行指點。而那小蘭草雖然很害怕的樣子,卻非常認真的修煉。
  看著這一幕,土地神忽然就笑起來了。
  桃花仙果然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土地神轉回去,拿出幾碟糕點,還有合適小蘭草喝的甜甜的山泉水,笑瞇瞇的向二人走過去。
  = = = =
  這一日,山下來了一對年輕人。
  那穿著綾羅綢緞,美麗優雅的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旁邊跟著的穿著布衣,綁著方巾的,想來是個書生。
  書僮和丫鬟被安排站在遠遠的地方放風。
  而這小姐和書生便親密的靠在土地廟邊的桃花樹下,親密的說話。那書生口笨,半天憋不出情話來,只會翻來覆去地說些笨拙的故事來逗小姐開心;而那小姐也不嫌棄,反倒是認真的托腮聽著,是不是拿著繡帕給著急的書生擦擦汗。
  初夏的日頭還是有些曬人,這對小情人卻半點不知,在桃樹下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最初他們來的時候,小蘭草還好奇的睜著眼睛看,土地還擔心這對情人做出什麼於理不合的事來,時不時呵斥小蘭草閉上眼睛。桃花仙倒是悠閒的不當回事,仍舊躺在桃樹的粗枝間,從上往下看著這對小情人。
  漸漸,情人來的次數多起來,連小蘭草都知道:這哥哥和姐姐就是來我們家聊天的。
  桃花仙對書生的做法嗤之以鼻:「若是喜歡,便生米做成熟飯好了。這麼偷偷摸摸,多半最後會被棒打鴛鴦。」
  完成功課的小蘭草抬起臉,天真無邪的問:「什麼是生米煮飯?他們要在我們家煮飯嗎?」
  桃花仙被他那個「我們家」取悅了,他半瞇著眼睛,別有深意地說:「等你長大了便知道了。」
  小蘭草一哆嗦,因為桃花仙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不自覺的就變成綠油油的盯著土地神。
  忽然有一日夜晚。
  山下傳來一陣人聲狗吠,平時本該睡著的小山村,忽然亮起了燈。還有一條長長的火把隊伍,順著蜿蜒的山路上山來了。
  土地神揉著眼睛醒過來,蘭草下意識的就要鑽進他的懷抱。卻被黑臉的桃花仙提住葉片,只好偃旗息鼓的繼續埋在土裡。
  「什麼事?」土地神擔憂的問。
  桃花仙默默把手放在土地的肩上,淡淡地說:「不知道。」
  很快,事情就有了解答。
  那對平日常來的小情人狼狽的跑到土地廟來,他們都衣衫不整,神情狼狽。那小姐的髮髻早就散開,書生的臉上還掛了幾道彩。
  「寧兒,只要翻過這座山,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我會對你好的!」書生一改平日的軟糯,堅定的對小姐說到。
  那千金小姐也不柔弱,雖然眼中淚水閃爍,但卻堅定的而用力的點頭。
  「寧兒!!!!!!」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從身後傳來,原來是小姐的母親來了。
  那小姐聽見母親的呼喚,忍不住回頭。
  但見那平日養尊處優的母親,此刻狼狽蒼老,只有乳母扶著,竟是跌跌撞撞的上山來了。
  小姐於心不忍,轉回頭去扶著母親。
  那婦人死死的抓住小姐的手,話未出口眼淚就先流出來了。那老婦氣的發抖,幾乎要昏厥過去。
  眼看山下的隊伍就要上來了,書生著急的上前,對著哭的厲害的小姐說:「寧兒……快走吧。」
  那小姐回過神來,在書生和母親之間來回看了幾遍,然後掙開母親蒼老枯乾的手,端端正正的跪下去,狠狠磕了三個頭。那書生見狀,也伏地磕頭,並抬頭信誓旦旦的說:「夫人!一切的罪孽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小姐,對不起老爺,對不起您!青竹此生無以為報,唯有他日考取功名,再對今日之事負荊請罪!」
  那夫人轉臉不看他,旁邊泣不成聲的乳母呵斥道:「你一介書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拿,你能做什麼?!他日考取功名?多久的事?我們小姐哪裡吃的起這個苦!!你為了你的一己之私,傷害對你恩重如山的東家!你的禮義廉恥都讀到狗肚子了嗎?」
  那小姐也心膽俱裂,泣不成聲,只是不斷的搖頭說:「對不起,對不起……」
  土地神不忍看。
  這凡人總是被世間的苦厄所困,求不得,看不破,執迷不悟。一邊苦痛一邊卻不捨得放手。
  「兔兔~他們好可憐啊,你幫幫他們吧。」小蘭草眼淚汪汪的說。
  他年幼發音不清,總把土地神的土念成兔子的兔,糾正幾遍也沒有效果。桃花仙倒是覺得這小鬼形容的很是貼切。
  「天道無常,人各有命。這些因緣是無法扭轉的。」土地神歎口氣。
  小蘭草雖半懂不懂,卻被哀傷沉重的氣氛所感,不再多問。
  桃花仙攬過土地神的肩膀,還不待土地神反應,便冷淡的說:「我沒你慈悲,所以只能這樣幫你了。」
  土地神耳朵尖紅著,背後依稀傳來小姐的哭訴,然後是嘈雜的人聲,和老婦人聲嘶力竭的一聲:「讓她走!就當我沒生過這個孽障!」
  明明沉重的要死,心裡堵得很,但是耳邊傳來的一聲聲沉穩的心跳聲,就忽然如風吹散陰霾。
  「人世變遷,下一世變花變草,擦肩而過也不識對方。所以這一世有所糾纏也是好的,應該慶幸。」桃花仙看著漸漸散去的隊伍,忽然這樣平靜的說到。
  土地神忽然感到一種更加巨大的悲傷,超越這凡間的兒女私情,更加廣闊和無常,讓他忍不住覺得想要抓住什麼。
  這是天道。
  所有神魔人妖都逃不過的天道,無能為力。
  土地神下意識的扯住桃花仙的衣裳,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對堅定無比的情人。
  「你這樣投懷送抱,就不怕蘭草學壞嗎?」
  正在傷感,忽然聽見耳邊傳來桃花仙戲謔的聲音。
  土地神連忙慌張的鬆開,準備解釋。
  桃花仙卻擺擺手,示意土地神。
  小蘭草已經熟睡了。

  ☆、如同墜入愛河般

  (九)
  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大弦嘈嘈如急雨,後弦切切如私語。
  桃花仙喝了一口酒,搖頭晃腦的聽著珠簾後面女子的曼妙琴音。
  咦,你問為何桃花仙會在酒樓裡?
  還不是因為土地神最近神奇的收到一封邀請函——便是那上次幫忙的土地老頭兒發來的,言辭懇切的希望小土地和桃花仙到他處一聚。把常年蝸居不懂與仙友打交道的小土地感動的唏噓不已,恨不得與那鬍子一大把的老頭子歃血為盟,引為知己。
  就在小土地神把自己感動的淚眼汪汪的時候,桃花仙涼悠悠的說了一句:「我看那老頭八成是酒喝光了。」
  生平第一次的熱血激動,全都變成一泡馬尿澆灌了愚蠢的人參了。
  小蘭草還不會化形,淚眼汪汪的揮著小手帕作別心愛的兔兔,憋著嘴乖乖留在家裡看門。
  老頭子看見土地神後面跟著的桃花仙,簡直笑的見牙不見眼,客客氣氣的打招呼:「二位仙友近來可好?老朽冒昧之請,還望仙友不要計較哈。」
  小土地特別真誠的搖頭,天真無邪的表示自己非常感動自己被老仙友掛懷。
  土地老頭詫異地問:「敢問仙友仙齡?」
  小土地害羞的回了個數字。
  只見面前的老頭子整個臉都綠了,憋了半天才說:「呵呵,算來我可比仙友晚上二百來年啊……」
  真誠的會面灰飛煙滅,這樣的人參樽吐艷!
  土地老頭邀請土地神和桃花仙去自己所在一方的城鎮看看。
  小土地眼睛都亮了,可憐巴巴的看著桃花仙,恨不得自己又尾巴可以搖晃~因為桃花仙最不喜歡的就是愚蠢的人類……
  桃花仙瞥了小土地神一眼,勾起嘴角:「那便去罷。」
  老頭子,哦不,小老頭子所在的城鎮可比小土地神那裡的一片小村落繁華熱鬧的多了。正逢集市的日子,人們摩肩擦踵,周圍的小販扯著嗓子叫賣,一片煙火人間的景象。
  三位神仙化作凡人模樣,布衣布鞋,看起來像是家中的青年領著弟弟和老爹出來趕集一般。
  小土地神看不夠的恨不得把每個場景都牢牢記在腦海裡,他艷羨的對小老頭說:「你這裡真是香火繁盛,繁榮昌平啊。」
  小老頭摸摸鬍鬚,謙虛的道:「自是天道平順,老朽只是照看罷了。」語氣卻是忍不住的驕傲。
  桃花仙感興趣的東西卻是那一路沿街叫賣的小吃。正逢集會,平日裡的早點鋪子都會延長做生意的時間,那些矮桌矮椅前坐著不少南來北往短打裝扮的販夫走卒。
  小老頭見桃花仙愛這凡間食物,便湊上前,慇勤的說:「桃花仙若是想要嘗一嘗這些吃食,不如去鎮裡最好的酒樓——悠然居,在下聽聞那裡的玲瓏包最是出名。」
  老成的桃花仙翹起眉毛,他平日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就是土地廟裡的粗製糕點。這玲瓏包是何物,他連聽都沒聽過。
  難得見桃花仙面上露出純真的困惑,卻分外讓小土地神心疼。
  他未成神仙之前,好歹是在凡世任過官,雖不曾吃過山珍海味,但是普通的菜色還是都吃過、見識過的。
  比起自小在山間爛漫(?)長大的桃花仙,他對凡間的吃食並沒有那麼大的執念。
  還未等桃花仙做出回應,小土地神就用「自家娃堅強懂事連豬肉都沒吃過一副鄉巴佬進城親爹心真疼就算賣屋賣田也要給娃吃吃好的」的樣子說:「那便走吧!」
  桃花仙默默瞥了一眼幾乎都要對著他抹淚的小土地神,雖然不知道這個蠢東西又在腦補什麼,但是臉色就心領神會的沉下來了。
  便有了開頭的一幕。
  小老頭豪氣的點了一桌的吃食,還叫了幾壺美酒佳釀。拉著小土地神仙友來仙友去的,推杯換盞。桃花仙每一盤菜都吃一點,最多三口,就不動了。
  架不住猛烈攻勢,完全喝醉了的小神仙瞇著眼睛問:「桃、桃花仙,你不喜歡吃麼?不喜歡吃…咱們就換一桌,一定要你吃的盡興!」
  旁邊也醉的不輕的「老」神仙也揮手嚷嚷:「換、換!」
  桃花仙見兩人勾肩搭背的樣子,不爽的揮一揮手指,那「老」神仙便咕嚕咕嚕的滾到了桌子下面去了。
  「沒出息。」桃花仙將手指放在小土地神的每間,將一絲仙氣渡過去。似乎沒什麼效果,小神仙乾脆在他的懷裡呼呼的睡起來,那雙平日裡圓乎乎的眼睛此刻正安靜的閉上,臉上也浮現一絲酒後的酣紅,那張嘴也微微的張開發出呼呼的氣音。
  桃花仙用拇指默默的摸著小神仙溫熱的臉頰,忽然覺得這蠢東西不吵鬧的時候還挺可愛。他默默的低下頭,鬼使神差的便向那張毫不設防的嘴唇靠近。
  近的可以聞見酒香和呼吸。
  「鏹!」那珠簾外輕緩的曲子忽然如同銀瓶乍破,忽然激昂起來,打破了裡面的一室旖旎。
  小土地神也轉醒過來,迷迷糊糊的問面前臉色黑如鍋底的桃花仙:「怎麼了?」
  = = = =
  夜晚,桃花仙給了酒鬼小老頭一壺新釀的桃花酒。
  轉頭對小土地神說:「回去前一起去逛燈市罷。」
  燈市如晝,雖不及那節日炫目,但是在一段段的燈火間行走,夜風徐徐,也頗得意趣。
  面前有一個面具攤,上面掛著兩盞圓圓的燈,還有各色的面具:有傳說中的神仙,十二生肖、還有不明意義的色彩斑斕的面具,不少孩子湊在前面熱鬧的嬉鬧,觀望。
  桃花仙伸手便拿了一張兔子樣子的面具,扣在發呆的小土地臉上。「適合你。」
  然後又拿了一個大頭娃娃的面具,漫不經心的笑:「這個給那看家的小崽子。」
  小土地神恍惚的想,原來桃花仙也是疼愛蘭草的。
  他透過面具看向旁邊的神仙,隱去了身影擠在喧鬧的孩子間,一身粉色的衣衫翩然妖冶,平日冷硬的臉龐在夜色的朦朧燈光裡也柔和下來,帶著一股自然的溫情。
  小土地神覺得心裡軟成一片沒有形狀的棉花,他伸手摸摸桃花仙的嘴角,那裡有讓他著迷的笑意。「你平日也多笑笑罷。」真是好看,讓人移不開眼。
  桃花仙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如深潭:「你總是這般。」
  這般?怎樣?小土地神費勁的想把思維從那片朦朧溫情的笑意中抽出來,但是不及他考慮清楚,便忽然覺得眼前一暗,那皺著眉的桃花仙便半揭開臉上的面具,低下頭深深的親吻住他的嘴唇。
  燈火如晝,腦中似乎也被這燈火的輝煌閃耀的一片空白。
  輕攏慢捻抹復挑,輾轉反側纏綿入骨。
  在一群熱鬧的凡人間,默默的親吻著。似乎覺得陌生,卻又熟悉的彷彿如早就如此這般。
  桃花仙感到小土地並不抗拒(或許只是還沒反應過來)不由得歎息著加深這個吻,那雙長臂也順勢把小土地圈入懷裡,摩挲著他柔軟的背脊。
  啊,原來如此。
  桃花仙心裡忽然就明瞭了,那些暴躁不安不耐,忽然就全部、統統,安靜下來,如百川匯入大海。
  哦,原來如此。
  一切都塵埃落定。
  我要的不過是這樣,讓他在我臂間。
  = = = =
  小蘭草拿著面具歡天喜地,他激動的對著桃花仙嚷:「桃桃師父,等我能化成人了。也要去燈市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桃花仙轉頭問還暈暈乎乎的小土地神:「漂亮嗎?」
  小土地神蚊香眼,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嗯,很漂亮。」
  像是放煙花一樣漂亮。
  那巨大的心跳聲快要把耳朵震聾了。

  ☆、不願意醒來

  (十)
  桃花酒的釀製過程很繁複,小土地神幾乎被這些步驟繞暈了。
  小蘭草很努力的在旁邊指手畫腳,一會兒嚷「放花、放花」一會兒又喊「放山泉水,哎呀,多了多了兔兔~」
  純粹是添亂。
  小土地神一邊擦汗,一邊偷偷看躺在桃樹枝椏上小憩的桃花仙。
  自那日之後,桃花仙就開始決定教他釀酒。
  似乎溫柔了一點,又似乎並沒有。
  土地神簡直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而似乎那個晚上的親吻也像是隨風飄散了一般,了無蹤影。
  「兔兔!你專心啊!」小蘭草嘰嘰喳喳,認真投入的監工的角色。「唉唉~」小土地神一邊答應一邊忍不住歎氣。
  自從這崽子收了那面具之後,簡直對桃花仙是奴顏媚骨,極盡諂媚之能事。
  果然是兒大不中留。(?)
  搞了半天終於釀好了一壇,快要累死了。當了神仙之後第一次這麼累。
  小蘭草朝著樹上的桃花仙喊:「桃桃師父!我們做好啦~」
  土地神躺在泥巴地上,糟心的看著蘭草,心想,連暱稱都變得這麼親暱了唉唉。
  「起來,別躺地上。」桃花仙居然沒有先管那酒,反而把累成死狗的土地神拽起來。
  小土地神被他拉住手就彆扭,臉馬上就紅了。一下子就蹦起來,規規矩矩的站好。桃花仙見他這樣,也不多說什麼。扭過頭去看那缸酒,「不錯。」他揮揮衣袖,那酒罈就規矩的排隊放進了酒窖。
  「什麼時候可以喝?」土地神好奇的問。
  「酒好差不多就幾十年吧,成味好就要等百年以上吧。」桃花仙說著就摸摸他的腦袋,眼神很柔和,像是跟小孩子說話一樣。
  小土地神彆扭的覺得不好,又很貪戀這種難得的溫柔。他幾乎想問問桃花仙:「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呢?」
  他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看見的那對書生和小姐。
  桃花仙卻不知道他在糾結這個,只當他還在害羞。說了會兒話,就準備去睡覺。最近天氣很是悶熱,總有種讓人提不起精神的感覺。
  桃花仙放心地去睡覺了,沒想到下午的時候就來事了。
  他是被一陣壓低的說話吵醒的。本想不管的,但是他忽然聽見小土地神喊了一聲:「雲華大人!」他的心就被提起來了。
  雲華,便是那九天之上的上仙大人。
  他既然醒了,就要去看看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小土地神怎麼也沒有想到,雲華會來找他。畢竟,就算知道他歷完了劫數,重返天宮,也是和自己沒關係的。
  他最大的奢望就是希望至少這個上仙能記得他,那便挺好了。
  雲華上仙似乎還是那個樣子,寶相森嚴威儀端莊。他笑著說:「我聽說你被安到這裡當土地,便來看看你。」
  小土地誠惶誠恐地說:「是,是。」
  雲華歎口氣:「怎麼幾百年不見,你倒拘謹了。不如以前活潑了。」
  小土地心裡忽然有些委屈,那時候自己初成神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別後,反倒是慢慢的成長起來了,那根少掉的筋倒是悄無聲息的長回來了。
  「你還過得好嗎?」雲華隨便的坐在一塊石頭上,也不可惜那雲錦的長衣拖地。旁邊被聖光閃瞎眼的小蘭草此刻忽然回過神,嘰嘰喳喳的喊:「你是大神仙嗎?你認識兔兔嗎?你要把兔兔帶走嗎?」
  雲華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棵小蘭草,他頗為感興趣的說:「咦,你還養了一隻山精?」
  小土地唯唯諾諾:「嗯,這孩子想要修仙。」
  雲華笑:「嗯,倒是有抱負。要我幫你嗎?」
  小蘭草猶豫一會兒,忽然嚴肅的說:「不用啦,我已經有桃桃師父了。」
  土地臉色忽然變得更加的紅,幾乎要滴血。
  雲華正想問這桃桃又是誰,便看見那棵桃樹裡走出個粉衣的漂亮男仙。
  嗯,真是漂亮。妖冶又撩人,偏偏那男仙又板著臉,很是冷漠,矛盾著的讓人移不開眼。
  「見過上仙。」那男仙似乎對他的到來半點不驚訝,打了個招呼,就自動的站到土地神和小蘭草旁邊。
  雲華忽然就生出一種白雲蒼狗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來。
  「這、這是,桃花仙……我們住在一起。」土地神恨不得鑽到地裡,腦子裡全是桃花仙親吻他時候的樣子,怎麼都止不住。
  雲華上仙笑笑表示明白了,他端詳了土地神半晌。然後淡淡的問了一句:「小跟班,我問你,你還想回天宮嗎?」
  小土地還沒回答,桃花仙的臉色就黑了。他盯著坐在那裡的上仙,似乎在看一個魔頭。
  小土地愣了愣,他沒想到上仙此次居然是想帶他回去的。
  土地廟裡已經會常常有人來敬拜了,花圃的蘭草和其他花朵都長得欣欣向榮,剛好的一罈酒才封上泥蓋子……
  小蘭草還沒有化形……
  桃花仙……
  桃花仙……
  小土地臉色通紅:「那個…我、我呆在這挺好的,還能去隔壁土地那裡竄門,晚上能喝酒,小蘭草也還沒化形…我和桃花仙……和他,嗯,還沒……我挺好的,我和天上那些仙友……我不太擅長打交道……你知道……」
  越說越亂,看著雲華上仙凝視著自己,土地幾乎要扇自己耳光了。
  「我知道了。你在這裡過得很好,你不必隨我回去了。」雲華上仙笑著說,寶相森嚴威儀端莊。
  「……」土地神張張嘴,然後點點頭,心裡的石頭落地了。
  桃花仙不知什麼時候就握上了他的手,土地緊張的發冷的時候,就感覺到那邊傳來的溫度。
  「我既不是來強迫你的,你也不必擔心。」雲華上仙說:「你這人似乎也不適合呆在上面……嗯,只是以後我要寂寞一些了。」
  他頓了頓,站起身來,收斂衣衫,微笑道:「日後我會再來看你的,嘗嘗你的酒,也看看桃花。」
  桃花仙淡淡的說:「上仙來這裡,便是我等的榮幸。」
  雲華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還請桃花仙好好照顧他。」
  「自然。」
  = = = =
  雲華上仙一走,桃花仙就暴躁了。
  暴躁的桃花仙把土地神拎起來,準備好好教訓一頓。
  蘭草遮住眼睛,哇哇大叫:「桃桃你要對兔兔溫柔一點!!!!!」
  桃花仙邪魅狂狷(……)一笑,拉著土地神就消失在桃樹裡。
  = = = =
  桃花仙把土地神扔在床上:「如果我不出來你就已經準備好會天宮了吧。」
  土地神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被桃花仙壓著完全動不了,幾乎是出氣多進氣少了:「沒有……我覺得還是這裡……好。」
  桃花仙被他扭得躥火,忍耐的罵道:「就憑你這個豬腦子還想去和其他人打交道抱大腿?!」完全不理土地神解釋什麼,看著他眼淚汪汪的樣子就受不了,堵住他的嘴巴就開始親吻。
  「唔!!!!」土地神一把推開,委屈的問:「你為什麼親我?」
  「……」真是破壞氣氛的一把好手,桃花仙歎口氣:「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心臟又開始打雷。
  「因為……」桃花仙慢慢壓下去,認真的告白:「喜歡你啊。」
  

  ☆、但是

  (十一)
  土地神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
  桃花仙正打了一盆水,絞著帕子問他:「想要擦臉嗎?或者我帶你去後山的泉水那裡洗澡?」
  土地神羞憤的瞪著他,卻又被他溫柔的樣子打動,捨不得說他。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辦好。
  桃花仙見他羞臊的樣子,反而得意的笑道:「這下你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土地神簡直不想活了。
  最後在土地神的堅持下,桃花仙只得把帕子交給土地神讓他自己清潔。他委屈的走出去,把心裡的鬱悶之情全部發洩在背心經的小蘭草身上。
  土地神走出來的時候神色還是非常的詭異,連帶著看向桃花仙的眼神也似乎是在看一個怪物。
  桃花仙暗自把這眼光看做是對自己能力的肯定而沾沾自喜,立馬把一張風雨欲來的黑臉轉化成一張風光霽月的溫柔樣,看的小蘭草直接呆掉了。
  「此後,土地你便是我的人了。」晚上桃花仙一邊給土地神倒酒一邊淡淡的說:「不許想旁的神仙或是妖魔鬼怪,哪兒也不許走,就呆在這土地廟裡。倘若有天你膩煩了,我也可以跟你四海九州的隨意去轉轉。」
  平時話少的可憐的桃花仙今夜話特別多,而那雙撩人的桃花眼呢,也含情脈脈的凝望著臉色越發的紅潤的土地神。
  這世間萬物都有運行的軌跡,陰陽和諧,日月交輝。神仙裡也不少見那男男雙修的,土地神並不覺得和桃花仙在一起有什麼為難,只是忽然之間角色的轉變,有些不適應。
  看著桃花仙把心裡的話和未來的預想全部說給他聽,他覺得心裡又暖又甜,也有點茫然。
  我們就算是在一起了嗎?
  像那書生小姐,像那神仙眷侶?
  桃花仙見土地神居然在走神,生氣的探過身,對著他的嘴就是一個責罰性質的親吻。「這個時候不許走神。」
  並沒有走神,只是後來擦槍走火而已了。
  「我們就算是在一起了?在一起多久呢?」土地神靠著桃花仙忍不住問。
  桃花仙漫不經心的笑:「就到魂飛魄散為止吧。」
  = = = =
  最近的天氣很是悶熱,遠方的天邊總是傳來雷聲陣陣卻不見半點雨。
  土地神從土地廟裡搬出很多的傘,一把一把的撐開,像是地上鑽出了很多的蘑菇。那些傘什麼顏色都有,白的黑的紫的粉的綠的,頗為壯觀的樣子。
  小蘭草腦袋上頂著一張紅色的傘,傘上畫著幾隻圓溜溜的桃子,很是逗趣。他笑著嚷:「這是桃桃的傘!」
  桃花仙手一抬,拿傘就輕飄飄的跑到手裡。他歪著頭看土地:「你收這麼多傘作甚?」
  土地神一邊擦拭那些傘的傘骨,一邊回答:「啊,我怕走這兒過得人沒傘嘛。」
  好心腸的神仙,桃花仙心裡嘀咕一句。然後就無聊的把那把畫著桃子的傘撐開關上、關上撐開無限循環。
  「你把這麼多傘撐開,嚇得龍王都不敢下雨了。」桃花仙躺在大桃樹的枝椏上,懶洋洋的說。
  「胡說。龍王爺下雨又不是看傘。」土地神差不多把傘都收拾好了,慢慢悠悠的又把傘合起來,放進土地廟裡。
  正說著,天空傳來一陣霹靂的巨響。
  那雷電幾乎把整個天空都變成了白色。饒是桃花仙也忍不住臉色一懼。
  雷電不是神仙可以控制的,它自九天而下,代表的是那最公正最神秘的天道。
  「這麼大的雷……怕是有事要發生啊。」土地神擔憂的說。
  小蘭草已經被周圍嚴肅而神秘的氣氛嚇得快哭了。
  風越吹越猛,狂風捲著天上的黑雲像是千萬匹黑色的天馬在狂奔。雷聲一直不曾停歇,引得腳下的大地也震顫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迫不及待的準備鑽出來了。
  小土地神把哭起來的蘭草抱在懷裡,那個盆子把他移到土地廟裡。
  剛剛走進廟裡,天上的黑雨就辟里啪啦,從疏到密的落下來了。那狂風也漸漸歇了,只有天上的黑雲不斷的湧動。
  雨非常大,鋪天蓋地,並且如同利箭一般劃破長空垂直落下。
  桃樹葉子被打的辟啪作響,連土地廟的瓦片都似乎要被打穿了。
  桃花仙和土地聚在土地廟裡,暗下來的天空白晝幾乎變成了黑夜,土地神不得不點燃油燈。蘭草被安放在桌子上,桃花仙安撫性的拍著土地神的背。
  「我總覺得這雨下的蹊蹺,我最近並沒有接到這裡降雨的消息。」土地擔憂的說。
  桃花仙拍拍他的背:「放心,再怎麼樣也不到你來操心。」
  「話不是這麼說的!這普天之下,都是神的子民,若是出了什麼事,每一個神仙都應該救世。」他氣鼓鼓的說,樣子就像是一隻天真的小老鼠。
  桃花仙被他逗笑了:「我還忘了,你一顆慈悲心。」
  土地神見他這樣,更加生氣,忍不住去咬他的嘴巴。
  兩人反倒糾纏在一起。
  在鋪天蓋地的大雨裡,躲在一間不到孩童高的土地廟裡,親吻著的戀人和熟睡的孩子,似乎沒有比這更加溫暖的事情了。
  = = = =
  雨勢時大時小,卻不間斷的連著下了七天七夜。
  山腳的村子村民們戴著斗笠,穿著蓑衣,拿著鋤頭,挖出一條條疏引雨水的溝渠,免得造成洪澇。
  土地神挽著褲腳,撐著雨傘靜默的看著。
  水潤的眼睛裡是無盡的擔憂和憐憫。
  他抬頭望著萬丈高的天空,似乎想要窺探上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卻最終是望到脖頸酸軟也參不透。

  ☆、故事總有波折

  
  (十二)
  暴雨持續了七天七夜,焦急的土地神不斷的上書天庭稟明當地的情況,卻毫無音訊。
  土地每日都要憂心忡忡的勘察山中的情況,雨水的暴漲讓山中的土地不斷的鬆動,很多地方都發生了小規模的泥石流。
  「快要撐不住了。」桃花仙輕輕摟住土地神的肩膀。
  土地神再次上書,這次卻接到了仙鶴帶來的上仙的書信。
  【速回天宮】
  土地展開消息,皺眉望向桃花仙:「什麼意思?」
  桃花仙眼光沉沉,抿緊嘴唇,半晌才說:「既不是天宮使者的回信,那便是上仙知道了什麼,卻不能在信中相告。」
  小蘭草幾日也惶惶不安,它雖然呆在安全的土地廟裡,但是卻還是擔心著山泉邊曾與自己朝夕相對的小夥伴們。看著大人們肅穆的樣子,它忍不住問:「兔兔,怎麼啦?」
  土地神轉過去,輕輕摸摸它的葉片,笑著說:「沒什麼。只是這幾日都在下雨,還不能帶你去山泉。」小蘭草看得見土地神眉間的憂慮,卻懂事的點點頭。
  「我應該回去嗎?」土地神看向桃花仙,他心裡放心不下山腳的村莊和面前的桃花仙。桃花仙臉色不好,卻沒有像之前那樣一提天宮就暴走:「你可以考慮看看。」在土地神轉過身軀後,桃花仙的目光也沒有離開他。
  是夜,土地神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卻被桃花仙搖醒:「你還是回去一趟吧。」
  土地神還搞不清楚情況,只是桃花仙的神情說不出的嚴肅,他有點被嚇到,忙問:「怎麼了?」
  桌子上的油燈爆出辟里啪啦的火花,蘭草睡在屋子的角落。窗外依舊是嘩啦啦的落雨聲,然而這間小小的土地廟卻隔絕了外面的飄搖和寒冷,顯得分外的安寧溫暖。
  「蠢東西,老鼠樣的膽子。」桃花仙嘲笑道,伸手摩挲著土地神的臉龐,感覺到對方傳來的溫暖:「沒有事,只是覺得上仙既然知道發生什麼事,你還是速速回去打聽清楚才好。」他的語氣帶著熟稔的彆扭,而那眼神卻是纏綿的溫柔。
  土地神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他忍不住留戀這片刻的親密和柔軟,知道這是桃花仙退讓一步。他感激的點點頭:「好,我天亮就走。一天之內就回來。」
  「你要陪我一起去嗎?」怕他不放心,土地又補充一句。
  「蠢東西。」桃花仙深深的看著他,嘴角帶著笑意。輕輕的把他攬進溫暖的懷裡,一遍遍的摩挲著他的脊樑。
  窗外一個身影緩緩的走進雨幕裡。
  = = = =
  天亮的時候,土地神就換上了正式的官服,戴好官帽。絮絮叨叨的叮囑桃花仙要記得照顧蘭草,還要仔細留心山中的情況。桃花仙裝作不耐煩的說:「囉嗦。」卻任他繼續耳提面命。
  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土地神氣呼呼的想要拿拳頭砸他,卻被桃花仙一把借力順進懷裡。正要掙脫,就聽見耳邊傳來桃花仙低沉的聲音。「我多想把你栓在身邊永遠都不分開。」
  土地神好笑這個時候桃花仙孩子氣的怨言,他輕輕說:「我不過是走一天而已。」
  桃花仙把他放開,一雙桃花眼深深的看著他,似乎恨不得將他吞之入腹。「你記得你終究是我的了。」土地神偷偷看了還在睡覺的小蘭草一眼,彆扭的嗯了一聲。
  「我愛你。」桃花仙忽然說,然後輕輕的,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一吻。
  土地神忽然覺得有點暈眩。片刻後,桃花仙放開他,揮揮袖子:「走吧。」
  土地神臉紅到脖頸,有點無語,這人一大清早發什麼瘋。
  他帶好公牒,就回頭輕輕作別。徐徐乘著雲彩冒著雨奔向天宮。
  腳下的一切都慢慢變小,忍不住心中牽掛,土地神回過頭,似乎那人還站在送他的地方注目送他離開。心裡忽然就很沉很暖,不由得加快腳步,希望早點做完事,回到那個偏僻的小山裡。
  = = = =
  踏上九重天,就覺得氣氛非常的詭譎,平日裡仙氣飄飄安樂祥和的模樣似乎蕩然無存,但是仍然可以看見有仙人騎著神獸悠閒的在雲間穿梭。
  土地想,或許是自己太過緊張了吧。
  他先去將手中的官牒交給官員,然後就急忙往上仙所在的仙府趕去。
  仙府過了這麼多年,仍然是那樣。仙氣飄飄,雕樑畫棟端莊肅穆。
  被門口的仙童領著七拐八拐的來到仙府的後院,正奇怪仙君為何要在這裡見他。身後一個不查,門就被小童鎖起來了。
  下意識的覺得不對,正想詢問,門外便傳來仙君那把威嚴溫柔的嗓音:「莫怕。」
  「仙君這是何意?!」
  「這次讓你回天宮,便是想要告訴你這次的事情並不是你我可以插手解決的。」仙君頓了頓,土地神心中忽然就覺得不對,正七上八下,就聽見外面的仙君繼續道:「我知道你心中慈悲,定是不捨那山腳的凡人。不過,人各有命,你就順其自然罷。」
  土地一陣發慌,他衝向門板,卻發現已經被布下重重結界。「仙君!那是我管轄的凡人,即使無法躲避災禍,也請仙君讓我回去給那些凡人一些警示,讓他們離開這裡!」
  上仙垂下眼眸,淡淡的說:「已經有人願意替你做這些事了,你且放寬心在我這裡住上幾日。待事情完結,你再出來罷。」
  「仙君!!!!!仙君!!!!!」土地神一聽「有人願意替你做這些事」便頓時明白了什麼,他瞬間不安起來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土地心中驚惶不安,卻任憑他怎麼叫喊,上仙已經離開了。看管後院的仙童和守衛都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
  = = = =
  「你可後悔?」那夜仙君站在雨中,夜裡的光線晦暗,他看不見對方的神情。但是卻憑著對方漫不經心的語氣,便可猜想的到那人臉上必然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自然是不會後悔。」
  仙君那萬二八千年都不曾動的心裡,忽然升起一種酸澀而憤怒的情緒。他克制著,反而笑著說:「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此次仙魔鬥法,魔窟正是開門在這裡,真是天道無常。」
  對麵粉衣的神仙幽幽的說:「身為神仙,便要有兼懷濟世的心。」他語氣有些嘲弄,片刻後似乎是想起什麼,忽而輕輕的說:「呵,那蠢東西總是這樣說。若是我將他敲昏帶走,恐怕今後都不會搭理我吧。」說完還輕輕的笑了聲。
  身後是亮著油燈的土地廟,透過窗戶還可以看見土地神趴在桌子上已經睡著了。
  仙君心中一歎,忍不住勸導:「此事天宮沒辦法明著插手,只能等魔界鬧起來才能派兵。此前須有人先拖住時間,本不應該由你……」
  「魔界之門開在這片土地,作為土地神的他責無旁貸吧。既如此,便應該由我來。」情到深處怎麼捨得那傻瓜來面對未知的危險。
  上仙頓了頓,盡量安慰道:「我會隨時注意這邊動向,速度派兵前來,你可放心。」
  「幫我個忙。」雨勢忽然變大,風吹開烏雲,那月亮忽然露出一半,清輝在黑雨間微弱的閃耀。桃花仙的臉終於顯露出來,平日那漫不經心的神情都收起來了,他無比鄭重的對對面的仙君說:「帶他走。若是…若是我最後…你請消了他那些關於我的記憶吧。」
  端莊威嚴的仙君一震,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對面的人卻是豁達的一笑,便如那人間千樹萬樹的桃花都灼灼盛開一般:「不必為難,我自願的。」
  這不是犧牲,只是我愛他的方式。
  沒有我,也請讓我的愛人自由的生活,他的快樂便是我的快樂。
  = = = =
  「仙君!!!」土地神急的沒有辦法,一天已經過去,他身上的官服已經散開,官帽也早就扔在地上不管:「仙君!你這是有違仙規的!我乃天庭仙官!你沒有權力將我關在這裡!」
  依舊無人回應,似乎外面的世界都空蕩蕩沒有人了一般。
  土地神凝神,手中畫符,空中金光一閃,他大喝一聲:「破!」
  那門外的結界只是微微波動一下,便又恢復原狀。
  土地神咬牙,繼續畫符破結。
  「破!」
  「破!!」
  「破!」
  ……
  不知試了多少次,結界依舊毫無動搖的痕跡。
  土地神臉色蒼白,他咬牙再次凝神,準備再次繼續。
  門外忽然傳來上仙的聲音:「不要白費氣力了。」
  土地神眸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彩,他不管不顧的撲到門上,嘶啞著聲音哀求道:「仙君!大人!求你讓我回去!!」
  「我說過,一旦事情完結,我就會讓你回去的。你……稍安勿躁。」仙君淡淡的說。
  小土地心中一陣絕望,他覺得事情絕對不像仙君說的那樣簡單。儘管他不聰明,但是這兩天他反覆咀嚼桃花仙臨別時候說的話,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就算不讓我回去,也請仙君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桃花仙他怎麼樣了!」
  仙君望著門板,似乎可以看見門後焦急的身影。他想了想,最終說:「我會護他安全的。」
  土地一聽,心中想,這不是變相說明桃花仙會有危險嗎?他聲音更加焦急,甚至隱隱帶上一種憤怒:「仙君請開門!便是有天大的危險,我也絕對不能讓旁人替我去面對的!」更況是他!
  「魔界之門開在這片土地,作為土地神他責無旁貸吧。既如此,便應該由我來。」
  腦中忽然迴響這句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仙君忽然覺得茫然起來。
  他忽然有點動搖起來,忍耐片刻,他終究是走開了。
  土地等不到回答,又繼續凝神用法準備硬衝出去。
  請一定要等我回去!
  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破!!!!」

  ☆、魔主出世

  (十三)
  桃花仙望著消失在天際的土地神,轉過身,漫不經心的對著空氣說:「啊~要開始了要開始了。」
  小蘭草醒來發覺自己被桃花仙關在酒罈子裡,瞬間表示自己非常憤怒!蘭草不是人也是有尊嚴的好嗎?望著黑□□的酒罈子四壁,蘭草忽然又想到:不會是桃桃這個壞傢伙準備把自己泡酒了吧?
  瞬間小傢伙一雙圓圓的眼睛就漫上一層眼淚:「昂~~~桃桃,壞傢伙!我要給兔兔說!」它使勁揮舞著葉片,把酒罈子四壁拍的啪啪作響。
  小傢伙嚎的很是賣力,終於惹毛了忙忙碌碌似乎在準備著什麼的桃花仙。他忍不住衝著罈子裡的蘭草吼:「閉嘴!」望著蘭草淚光閃閃的樣子,最後他歎口氣,妥協地說:「你乖一點,等兔兔回來就放你出來好嗎?」然後他使了個訣的將酒罈子封在一個結界裡。
  蘭草認出來這是桃花仙交給他的「保護貴重東西時用的結界」,他有點不安的扭動,軟著嗓子問:「桃桃,發生什麼事了?」
  桃花仙自然是不理他,隨手把他丟到一個角落,就走出土地廟。
  他看著桃花仙走出去的樣子忽然很害怕,似乎又回到自己一個人呆在山泉邊守著日日夜夜的歲月,小蘭草大聲喊著:「桃桃!!桃桃!!你要去哪兒?!!!」
  而走遠的桃花仙只是遙遙的背對著他揮揮手,小蘭草猛地就懵懂的感到了什麼,他的眼淚也就真的落了下來。
  山腳下村莊裡的村民正在商量這季的農事,忽然便看見山上飛起無數的鳥,那些鳥詭譎的直衝雲天,破開黑雲和黑雨,發出淒厲的叫聲。而地上那些住在深山裡的走獸都跑出來了,完全不顧驚恐的村人,也不襲擊人類,只是低聲咆哮著驚慌的向著遠處遷移。那鳥禽走獸傾巢而出的樣子非常壯觀,腳步聲震的地下的土地都在顫抖。
  山人從來對山都是有著敬畏之情的,大山養育了山人,山是沉穩的,神聖的。此刻野獸陡生異變,山人也自然警惕起來。按照祖輩的訓誡,這是大災難前的預兆。慌張的村人立刻稟明族長,族長當機立斷立刻相互示意,敲鑼打鼓的召集村民開始商議。
  桃花仙隱去身形,在半空皺眉看這幫囉嗦的凡人,然後揮一揮衣袖——那房屋忽然震動起來。愚蠢的凡人果然抱頭竄出屋子,驚慌的大喊讓人回家收拾東西,準備暫時離開家園。
  黑雲壓境,大雨飄搖,偏僻村莊裡的村民攜家帶口的趕著牲畜、挑著口糧離開村莊。山河破碎風飄絮,長長的綿延的隊伍人人都負著重擔不吭一聲,只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壓抑著沉重的悲痛和迷惘。
  這裡曾經久不同人世,頗有世外桃源之意。
  這裡曾有執念的老人,天真無邪的孩童,樸實憨厚的青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大山深處,還住著兩個寂寞的神仙。
  炊煙裊裊,平淡安逸。
  而此刻,曾經的家園和故土,將要變成一個未知的迷夢。那些村人有的含著淚,走到村口之時跪下對著養育祖輩的大山狠狠的磕了三個頭,謝山中之神的庇佑!若有返鄉之日,必定千里萬里趕回重建家園!
  桃花仙喝著酒,半躺在高高的樹上,嘴角帶著笑。
  看來你疼愛凡人,也有些道理。他的眼眸黑沉,似乎在對著誰說。
  不過三四日,村莊就空了。
  雨勢越發的大起來,黑色的雨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沉沉如同墜入無窮的黑暗。
  桃花仙皺著眉,手上不斷的掐算著時間,他抬頭看天,只是希望那蠢東西能安然無恙。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桃花仙笑著唱不知哪個朝代的舊詩,配上誰也不懂的歌謠,在天地的沉黑裡,死亡和生命似乎都在蓄勢待發。那位渺小的神仙佇立在天地之間,拿出一瓶桃花酒向天舉杯一乾而盡。
  便來吧!你要戰,那便戰!
  酒瓶一落地,大地深處傳來隱隱的躁動,伴著風雨的造勢,空氣裡蕩起一絲血腥的腥臭。
  哼,魔物。
  桃花仙決然的從樹上落地,面對著空曠而無盡的黑暗,狂風他的粉衣翻飛雨水沾濕他英俊的面容,他毫不動搖。
  他漫不經心的祭出一把黑沉沉的桃木劍,那木劍無刃無鞘,倒是黑沉的劍身上隱隱有金光閃耀,仔細一看,竟是繁複的經文!
  桃花仙持著劍深邃的目光沉沉。
  一人敵萬的戰役,荒謬的對決。
  這裡,曾是他的家園,現在便是他的盾牌,也是他的戰場。
  一聲整耳欲聾的沉沉巨響,那土地終於龜裂,黑色的魔鬼從土地裡鑽出!
  = = = =
  土地日日都嘗試著不同的辦法想要破解結界。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心中也更加的焦灼和難以忍受的不安。他腦海中總是浮現桃花仙送走他時那克制的溫柔模樣,每多回憶一點,他就越發的自責和悔恨!
  他應該看出來的,他卻什麼都不知道,還只當他是在鬧脾氣!從頭到尾,最愚蠢最讓他感到憤怒的,便是他自己!
  他幾日法力用盡,但是他還是知道門外有人看守。
  土地神克制自己冷靜下來,他心中不斷的告誡自己,他一定要想出辦法回去。
  「門外的仙友!麻煩你,能幫我送一點熱水進來麼。幾日未曾沐浴,實在骯髒。」他心中忐忑不安。
  門外毫無應答,他忍耐片刻,又用更加急促的呼喊:「請仙童送些熱水進來好嗎?」
  門外的仙童為難的相互看看,還是決定繼續裝聾作啞。
  土地繼續努力:「我定然保證安然的呆在這裡,我保證,聽從上仙安排。各位仙友不必為難。」他誠懇的說道:「前幾日是我太過心急,現在事已至此,我相信上仙定有辦法解決。」
  門外還是毫無動靜,就在土地神覺得沒有辦法的時候,傳來細細的聲音:「你莫喊了,等會兒就給你送水來。」
  土地神心中一喜。
  他壓下心中的激動,平和的道謝。
  果然不出片刻,那仙童就打開門,謹慎的將一澡盆熱水送進來了。土地看了看,仙童身後跟著十幾個全身鎧甲的天兵。
  心裡琢磨一下,黯然的發現自己全無勝算。他咬牙,笑著接受熱水。
  這次不行還有下次!
  = = = =
  又過去兩日,上天宮以來已經是第五日左右。
  土地急的團團轉。
  這幾日他安分守己,在仙童守衛面前強裝出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甚至偶爾與外面的人攀談自己在凡間的見聞,剛開始那些仙童還謹慎的不與他說話,後來架不住他死纏爛打,並且講的故事離奇新鮮,勾的從未下凡的仙童好奇不已。幾天來,還真的培養起了不壞的交情。
  土地旁敲側擊究竟凡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總是適當的問一句,似乎對仙童的回答不甚在意。只是無話之時偶爾的探尋。那綁著雙髻仙童也喜歡土地親近的個性,常常壓低聲音給他說些隻言片語。
  「聽說是天庭的那位皇子,年輕氣盛,挑戰魔界。想要立下功勞,卻引得魔界的魔主反而借口開戰……」仙童頓了頓:「聽說天庭也正準備瞅準時機打仗呢。」
  土地腦中迅速閃過自太古以來魔界與仙界交戰的幾次歷史,他裝作好奇的問:「魔界每次開戰,都會先開人界之門。此次門開在何處啊?」
  仙童無奈的說:「你問的這麼機密,我怎麼可能知道啊。」
  土地心中一沉,口上掩飾著:「啊,沒事。我就是好奇,既然可以遇見這種寫入史冊的事情,難得激動嘛。」
  仙童感同身受的便拉著他東拉西扯。
  隔著門板,土地的臉色卻越發的沉重蒼白。
  心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想,惶惶不可終日。
  他已經沒有辦法等下去了。
  = = = =
  桃花仙祭出自己的桃木劍,飛身衝進那雨幕中的黑影裡。
  「殺——!」桃花仙劍雨紛飛,沉重古樸的桃木劍所到之處,那些從地裡鑽出來的黑影便如同遇見陽光般茲茲的蒸發掉了。
  桃花仙出劍動作瀟灑,行雲流水,週身聖光暴漲,平日妖冶的面容此刻帶上決然的殺伐之氣,漂亮的幾乎詭譎。
  大地裂口處的黑影越來越多,那泥土翻出,口子撕裂的越來越大。糾纏的魔物如煙般嘶叫著跑出來,桃花仙只得邊殺邊退。
  黑雨漸漸的稀疏起來,視線倒是頃刻爽快許多。桃花仙身影更加快,幾乎是行劍之處,必有魔軍死去。「哼!」反身消滅一個準備偷襲的魔物,桃花仙飛身一個畫圈,那劍上金光一劃,便是一堆魔物喪命。
  魔物的軍隊漸漸展露出形狀,桃花仙耳畔傳來陣陣沉悶的雷鳴,雷鳴霹靂,傳入耳中似乎是戰場上錚錚的鼓聲。
  「喝——!長!!!!」桃花仙身形一頓,桃木劍向上一刺,那土地四周的樹木忽如有生命一般呼嘯著瘋狂的生長起來。樹木天生就帶著聖潔之氣,那粗壯的根枝步步緊逼,盤虯臥龍,生生把魔物絞死在蒼翠的枝幹裡。木者克土也,那地上的裂口也被粗壯的樹根猙獰的縫合起來,魔物擠在逼仄的出口進退不得,發出刺耳的嘶吼。
  桃花仙喘息著停在一棵樹上休息片刻,他摸出懷裡的酒,又飲了一口。
  看著不斷蠕動的土地,他知道,馬上才是真正的對決。
  = = = =
  土地神再次要求仙童送進熱水。
  這次仙童毫不懷疑,立刻抬著熱水進來。
  土地看準仙童背對自己的時機,立刻飛快出手。敲暈綁著雙髻的仙童。隨後化作仙童的模樣,又施法把仙童化作自己的樣子。他心中道了聲對不住,隨後退出屋子。看著守衛將結界再次封鎖起來。
  土地神溜出仙君的府邸,急急忙忙變向天門趕。
  他心裡每個角落都在叫囂著快一點再快一點!
  感到天門,下意識的覺得不對。他委身躲進天門邊的綠草裡,果然幾乎是下一秒,上仙就帶著怒氣領著一隊守衛趕來。
  「我知道你現在就在這裡,出來!」
  上仙喊道。
  土地神心中一陣緊張。
  他知道上仙法力高深,必定不肖一炷香就可以把他找出來。他心裡掛念著桃花仙,腦中卻奇跡般的理智的過濾著逃脫的辦法。
  瞞天過海的唯一辦法……
  上仙在土地神溜出府邸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領著守衛追出來,卻最終遲了一步。他心中惱喪,他怕那個愚蠢的傢伙沒頭沒腦的衝下凡間,幫不上忙反倒丟了性命,怎麼向桃花仙交代。他手一揮,那隊精兵便四散開來,開始搜索土地神。
  土地神見這情景,心中一急。顧不得許多,伸手便往胸口抓。
  上仙馬上感到一陣激烈的氣場波動,他飛快的找到土地神委身的地方。只見那裡正躺著土地神。
  = = ==
  「擋我者死。」來自地底的一聲詛咒,話音還未落下,大地便瘋狂的顫抖。桃花仙幾乎站不住,遠處的山莊也被巨浪般泥土拱的反倒,發出咯咯的碎裂之聲。桃花仙心中一緊,還未回神,這邊轟然一聲,那些上百年的樹木,就像是飄在浪尖的小舟一般被連根拔起甩向天際。
  桃花仙知道這是魔主要出來了!他凝神運氣當下便毫不猶豫,再次不懈發動樹木圍困。自己也飛身衝向那黑氣沉沉的陣中。
  耳邊是不斷被自己捲起的罡風殺死的魔兵的慘烈嚎叫,在那瞬間,他忽然產生一種慶幸的感覺:幸好面對這可怕一切的是他自己。
  魔主等待百年,就是這再次重擊仙界的一刻!怎能被這無名仙人阻擋?!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快意和殺意,正要衝出結界。忽然覺得頭頂傳來一種燒灼的疼痛。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滔滔不絕的經文如同鎖鏈般忽然燃著炙熱的金光纏繞而來。
  魔主一驚,抬頭一看,之間罡風陣陣之中一個粉衣的青年持劍而戰。他雙目沉沉,面容妖冶撩人帶著決然的殺意和悲憫望著自己。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呵,神仙!」魔主一聲不屑的狂笑,反手一抬,那纏繞著自己四肢的金色光芒便四處斷開!
  桃花仙似乎已經料到,他毫不猶豫,反而捨身俯衝下來,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目眥盡裂,雙手持劍,大喝:「殺——!!!!!!」
  魔主豈會將這小兒放在眼中,他凝氣千魔萬鬼的怨氣便向粉衣的神仙發出。桃花仙不避不閃,只是暗自運氣手中的桃花劍瞬間暴漲三倍,破開沉沉的怨氣,桃花仙逼出一口心頭血,以手沾血在空中畫符,那符便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大符,他毫不在意,只是一心想要拖住魔主。那符飛快的在破開的怨氣間飛行,直直打到魔主的左肩。魔主便覺燒灼一般的疼痛,忍不住吃痛。他真的怒了,大喝一聲,四周的魔將便紛紛現身,周圍的空氣幾乎凝結了。
  桃花仙忽然一笑,雙目灌血如同入魔般。
  他見時機成熟,口中再次誦經:「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發,萬變定基————滅!!!」
  只見那粉衣青年週身萬丈金光,刺得魔主不得不閉眼,不能逼視。
  ……還能再見嗎?還是有點不甘心啊。
  桃花仙最後這樣想到。

  ☆、陰陽相隔

  (十四)
  上仙找到土地神的時候,他靜靜的躺在靠近天門的草地上,安靜的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他擺擺手,示意後面的守衛不必上前,他輕輕的走過去,似乎不願意吵醒他。可是很快,守衛們便發現自己的主人臉上露出了震驚和憤怒的神色。
  上仙的手一觸碰到那個躺在地上的「土地神」,他便發現這根本就是一個騙局!他雙手用力一握,那個安靜的青年便化成了半顆閃閃發亮的珠子。
  這是土地神的半顆內丹。
  上仙握著那半顆珠子,聲音低沉:「速速通知副將軍,火速趕往人界魔門處!」
  那戰無不勝,寶相莊嚴的上仙此刻一動不動,他手上還半握著那顆內丹。站在天光朦朧的天門處,厚厚的雲層下面便是苦難不止的人界。居然有神仙會捨棄神界,向那毫無止境的苦難追去,高高在上的神仙臉上的憤怒已經不見了,他看著那半顆內丹,臉上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疲倦和迷惘。
  = = = =
  土地神掏出半顆內丹,相當於丟了半條命。乘著上仙還沒有發現,駕著雲急匆匆地往下趕。來時閒適的道路,現在卻越發覺得漫長。他凝著最大的精力趕路,破開空氣,耳邊的風幾乎是嘶叫著往後退去。土地神仙力不濟加上焦灼的憂思,他幾乎被雲上的風掀下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獵獵的狂風掀起狼狽的衣角,越是往回走便越是覺得不妙。天黑的就如同夜晚,還有滾滾的悶雷聲傳來,鋪天蓋地的黑雨密密匝匝的打在臉上,土地神已經隱隱嗅見魔物腥臭的味道。他皺著眉,手裡半捏著訣隨時準備著與魔物狹路相逢的準備。
  當熟悉的山脈終於出現在眼前,土地臉上出現一絲欣喜,他臉色蒼白卻不管不顧的向下飛去。
  = = = =
  魔主抬頭只能看見頭上那青年四周金光暴漲,那張妖冶的臉在刺目的聖光中看起來悲憫又堅決。他粉色的身影越來越淡,而那身姿卻在聖光中幻化成一棵巨大的金色桃樹。
  那是桃花仙的本體——金色的樹枝粗壯,每一根枝椏都透露出莊嚴聖潔的優雅,它曼妙的舒展著每一片金色的枝葉,那枝葉上面隱隱流動著如水一般的經文。大朵大朵的金色桃花相繼盛開,每開一朵在風中便隱隱傳來經文誦讀的聲音。那桃樹歷經了千萬的時光,修的正道,自然是純粹自然。那仙氣凌然的肅穆和莊嚴,將空氣裡的躁動不安全都壓了下去。世界安靜的只聽得見天上的雷聲和誦經的聲音。
  暴怒的魔主被浩然的正氣壓的暫時動不了,他周邊的小鬼小怪,被桃樹的驅魔氣息一碰便消失在空氣裡。
  天色越發的黑暗起來,這空曠的天地之間,似乎只有這一株巨大的桃樹發出太陽般的光耀。
  這是桃花仙的最後一個辦法了。
  他最壞的準備就是以身獻祭,只能等上仙的軍隊到了。
  他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只是有點遺憾,沒有再見到他一面。
  在最後一刻,桃花仙在迷夢般的環境中似乎看見了那昏天暗地中有一個熟悉的小點,如同流星一般像自己墜落過來。
  是的,便是墜落過來的,如同這宇宙間都被清空了,星辰日月都不見了。只有那一條軌跡,從那端到這裡,讓那個小小的神仙如同撲火的飛蛾般,直直的、筆直的墜落而來。
  那麼堅定,毫無懼意。
  桃花仙嘴角勾起來,帶著滿足的甜蜜。
  即使是幻境,也心滿意足了。
  = = = =
  土地還沒到地面,便已經看到了那株立於天地之間的灼灼桃花。
  他腦中如同雷擊一般的空白一片,只覺得恐怖和驚慌的感覺鋪天滿地的湧上心來。他心念一散也架不住雲頭了,栽倒著就沖那株金色的桃花落下去。
  「桃花仙——!!!!」他的聲音奇怪的扭曲起來,似乎完全不是自己能發出的聲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尖叫。他張開雙手,奮力的往前夠,像個貪婪的孩子,又像個絕望的戀人。
  那褐色衣衫的土地神落在離桃樹不遠的地方,他臉上和身上全都沾滿了泥濘。他不管不顧的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就往前跑。仙力不濟,心魄動搖,四周的奄奄一息的魔物彷彿看見食物,蠢蠢欲動的貼過來。土地神哪裡顧得上那些魔物,他此刻心裡非常的害怕,極大的悲痛和惶恐幾乎將他窒息。他向前奔跑的動作越來越慢,後來簡直就變成了可笑的原地踏步,他失魂落魄的被魔物纏繞,眼神空落落的注視著那株無知無覺,只是發出金色光耀的桃樹。
  他腦子裡亂糟糟一片,所有關於桃花仙的片段都飛快的掠過。
  那人漫不經心飲酒的樣子,裝作生氣敲他腦袋的樣子,把他摟緊懷裡的樣子……在那株巨大的樹木前統統變成了一把把的利劍,刺進他的心底。
  不是的,不應該是你的。
  是我害了你。
  桃花仙。
  桃花仙。
  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桃花仙……
  那三個字幾乎佔領了思維的每一寸。
  土地神就那樣望著那株金色的桃樹,也不怕那光刺疼雙眼,滾燙的眼淚就任意的流。
  心神一閃,邪魔便覬覦而上。
  他忽然生出一種巨大的憤怒來。
  這是他生而為人進而為神之後都不曾有過的憤怒。
  他忽然對這天地生出一種任性般的憤怒和質疑,「憑什麼是我?為什麼要讓這種事發生在我的身上?」那天生無邪堅定的信仰忽然之間變成一種嘲諷,或許之前的都是錯的,現在才是對的。
  是的,現在才是對的。
  我要毀天滅地!我要時光逆轉!我要我想要的結果!
  我不要他死!去他的魂飛魄散!
  土地神蒼白的面孔上閃過一絲扭曲,那糾纏在四肢的魔物似乎變成了黑色的煙鑽進他的四肢百骸裡,他的心中生出無限的憤恨、怨懟、悲傷,他定定的望著那株金色的桃樹,眼淚變成血淚,目眥盡裂,連眉間都閃過暗紅色的禁印。
  我要殺了萬神萬佛,我要殺盡這世間的蒼生!
  我要他們也嘗嘗這錐心蝕骨的痛!
  我要用血流成河的山川來換一個逆轉的時空,我要他活過來!
  土地神一步步走向那株金色的桃樹,一路走,一路奄奄一息的魔物都附著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形越發的扭曲,他的悲傷越發的濃重。
  樹下的魔主似乎聞到了同伴的味道,他瞇著眼睛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機會……
  我還有很多的話還沒對你說。
  我們釀的酒你也還沒有喝過。
  你說過要等蘭草化形了我們一起去遊歷山川世界。
  你、你……
  你怎麼可以先走?!
  土地眼中看著那株金色的桃樹,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在地獄的烈火上烤著。
  我現在顧不得世界了,我想要的只有你!
  幫我,誰能幫幫我?
  他知道自己恐怕掉進了魔物的陷阱裡,但是魔鬼可以讓桃花仙活過來,這個條件實在太誘人了,他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求求你,活過來。」他動了動嘴唇,幾乎沒有聲音。
  「蠢東西!!!!!!!」
  土地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呵斥。
  仿若當頭棒喝,醍醐灌頂。
  那熟悉的一聲,讓他腦中頃刻清明起來。他彷彿看見一個熟悉的場景,那時候,他和桃花仙才決定友好的相處。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喝到了桃花仙釀的酒,他很是高興。舉著酒杯,指著天,興奮的對那個粉色衣衫的神仙說:「我當神仙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效仿上古的大神!以身濟世~多麼偉大多麼英雄!此後世間海清何晏,再沒有疾苦,人間也是天上!」
  土地的眼中快速的恢復清明,他訝異的再次望向那株立於身前金光大開的桃樹。
  是的!
  先為神,再為人。
  先以蒼生為重!
  桃花仙以身濟世,他不能讓桃花仙的心血白費!
  土地神凝神,大喝一聲:「破!」
  四周那些污濁的魔物便紛紛甩出來,還未至半空,被桃樹的金光一照就消失在空氣裡。
  土地神忽然有種與桃花仙並肩而戰的感覺。
  他壓下心頭的悲痛,目中含淚咬破食指,在空中畫出一道血符。那道符咒飄上半空,乘著金色的光耀,壓住蠢動的魔物。
  土地神連續幾次畫符,「破!」「破!」「破!」
  幾次之後,四周的魔物生長的速度慢了下來。可是土地神的仙力也要維持不住了。
  「轟轟——」
  桃樹下傳來悶悶的響聲,那是等待太久的魔主。
  怎麼辦?土地望向那株金色的桃樹,心裡發苦。
  「大膽魔界!以下犯上!我等率十萬天兵天將誓要破魔救世!」高高的雲層上傳來上仙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呼嘯的、代表著天道正義的雷電。
  那九天之上的天兵天將順著雷電雷霆萬鈞之勢俯衝下來,地上的魔物紛紛四散潰逃。
  土地神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
  = = = =
  仙魔大戰了三天三夜,最後魔主被迫退出人界,魔界元氣大傷,恐怕沒有個千百年是不能恢復了。
  山村恢復了平靜。
  只是以前的青山綠水統統變成了寸草不生的焦土。
  那株金色的桃樹被天上的上仙一弗,變成了一株毫不起眼的桃樹。仍舊立在土地廟邊。
  上仙穿著寒光閃閃的鎧甲,對坐在桃樹下的土地說:「跟我回去吧。」
  土地神圓圓的眼睛看著他,用那種平常的語氣說:「我不想做土地了,我今後就是一個散仙。我就呆在這裡吧。」
  上仙面上流露出不忍,想說:「你何必如此。」但是看著面前的神仙,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土地神笑起來,他望著焦土的山,望著殘垣斷壁的村落,望著頭頂上唯一的一片綠蔭不再說話。
  上仙陪他枯坐了一會兒,便走了。走前,無所不能的上仙背對著他,淡淡的說:「這土地廟還是你的。在新來的土地到來之前,你仍舊做著土地神吧。」
  在他走後,一個酒罈子忽然咕嚕嚕的從土地廟裡滾出來,酒罈子費勁的東滾西滾才來到土地神的腳邊。罈子裡傳出蘭草悶悶的聲音:「兔兔~」
  小蘭草悶在酒罈子裡,什麼也看不見。他一覺醒來,便聞見了喜歡的兔兔的味道。他費力的用葉子拍打壇壁才滾到土地神的腳邊。
  哪知土地神沒有把他放出來,反倒是罈子上響起了叮咚叮咚的聲音。
  小蘭草迷惑的問:「兔兔,下雨了嗎?」
  低垂著頭的土地神抱著酒罈子不吭一聲,只覺得身後依靠的桃樹咯的他骨頭疼。那種疼穿透了四肢百骸,進入到他的靈魂裡。

  ☆、也不怕,因為還會在一起。

  (十五)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古老的大山。大山的深處,住著兩個神仙。有一個神仙管轄山中的土地,另一個神仙呢,就管著一樹桃花。管土地的神仙,叫做土地神;管著桃花開落的神仙呢,就是桃花仙。
  土地神和桃花仙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是兩個神仙卻很不一樣。
  桃花仙的脾氣不是很好,他總是給人冷冰冰的感覺。他的話很少,他把很多的時間都拿來釀酒了。他釀的桃花酒遠近聞名,連山外的神仙都知道他的酒很美很香。可是桃花仙的酒很少拿出來,他只有在有月亮的晚上才喝一喝。因為桃花仙說『桃花酒必須要用月光就著喝才有味道』。由此可見桃花仙是一個非常浪漫的神仙。
  土地神呢,恰恰相反,他是一個非常笨拙的神仙。他既不會釀酒也說不出好聽的話來。有很多的人多說土地神很笨,他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
  「才不是呢,兔兔是一個非常溫柔的神仙!」
  「謝謝。可是不管怎麼說,土地神覺得,冷冰冰的桃花仙比自己好太多了。所以,能和桃花仙做朋友可能是這個笨神仙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我覺得我有點睏了,兔兔。」
  「嗯,那你睡吧。」
  = = = = =
  熄滅了油燈。
  土地神走出土地廟,又是一個看得見月亮的晚上。月光下的小山顯得那麼寧靜迷人。
  土地神鼓鼓圓圓的臉蛋,走到那棵綠油油的桃樹下,撫摸著樹幹就像是撫摸著一塊寶石:「我快要生氣了,你再不醒來我就把桃花酒都喝光。」
  綠油油的桃樹一言不發,只是有夜風吹過的時候樹葉才相互摩挲著發出沙沙的響聲。
  「今天白天的時候,上仙又來找我了。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是我知道,他還是想要勸我回去。」他笑了笑,伸手摸摸樹幹。樹木也是有溫度的,只是比我們的要低一點:「我托他下次來的時候再幫我帶點植物的種子,吶,你看,已經一百年了。小山都恢復的差不多了,連那窩兔子都搬回來了。雖然不是以前的那窩了。」
  你也該醒過來了吧。這句話他沒說,他並不像催促誰,土地神閉著眼,翻身躺倒桃樹的枝椏上。「我以前總覺得睡在樹上不舒服,原來並不是的。」
  桃樹的枝椏散發著清幽的香氣,春天已經到了,天氣暖起來,不久樹木變會吐出花朵來。
  褐衣的神仙安寧的閉著眼睛,他躺在樹枝上,像是蜷縮在戀人的懷抱裡一般。
  距離那場晦暗的戰爭已經過去百年了,上仙從西方的佛祖那裡討來了固定魂魄的蓮子。他望著土地,輕輕的說:「算是我欠他的。能不能醒過來,便是看他的造化了。」
  土地神感激的接過來,看著蓮子融進桃樹裡。
  這一等已經百年了。
  第二日,天氣晴朗。
  蘭草已經可以自己修煉了,他看著土地神扛著鋤頭走出去,揮揮葉片,高高興興的說:「早點回來啊,我和桃桃等著你~」
  土地神提溜著一袋種子,慢慢向山裡走了。
  小蘭草獨自呆在家裡,慢慢的修煉。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習慣了。
  雖然兔兔不說,但是他看的出來,這百年,兔兔一直不開心,他很想念桃桃。
  「我希望,桃桃今天就可以醒過來。」他每天都要許一遍這個願望。
  蘭草最近進步非常明顯,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化形了。
  體內的氣息流竄,他照例進行日常的引導,只是今天的氣息似乎很難控制啊……
  = = = =
  土地神把種子撒進土地裡,澆上水,這件事進行了百年。小山差不多都恢復了原貌,甚至比之前更加的美麗。
  他擦了擦汗水,直起腰,發現剛剛還晴朗的天氣忽然變得非常的沉悶。雲層厚厚的堆積在頭上,隱隱還傳來雷聲。
  嗯?這麼早就要打雷了麼。
  他還在疑惑的時候,天空一道霹靂就落下來了。
  土地神瞪大眼睛:那個方向是……?
  他來不及撿種子就急急往土地廟趕:「小東西今天就化形麼?」
  = = = =
  小蘭草也沒有料到自己今天居然就要變成人形了!看著天空上高高的劈下一個驚雷他自己也表示非常驚訝好麼?!
  雷電摧枯拉朽的打下來,直接就穿透了土地廟和它的結界。
  昂~好疼!
  小蘭草淚眼汪汪的盯著天空,輕一點不行麼?!一邊抱怨一邊激動的撐起結界,小蘭草默默的運氣。
  「嘩啦——」又是一陣驚雷。
  第二道雷之後便是密密匝匝的雷電。
  植物修仙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等到歷劫的時候不好移動,只能跟個傻子似的站在那裡硬生生的挨劈!真是炒雞不好玩!小蘭草憤憤的表示。
  土地神趕回來的時候,蘭草歷劫已經到了中途。差不多到了最激烈的時候。
  土地神又不敢貿然的進入天雷陣,卻又擔心平時那個只會撒嬌賣萌的小傢伙能不能抗住。正在猶豫不覺得時候,聽見小蘭草稚嫩的一聲尖叫。
  糟糕!
  土地神這顆心都被叫的一顫。他自從上次仙魔大戰為了趕回來自毀半顆內丹之後,仙力就大不如前。現在不管不顧的衝進天雷中,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沒有辦法,土地想,桃花仙醒不來,他不能看著唯一的親人離開自己!
  就在快要進入天雷陣的時候,最後一道天雷劈下來。比之前的雷電能加氣勢十足,效果十足。
  「小蘭草!!!!!!」他狠狠的將蘭草護在懷裡,整個背部面對雷電。
  轟隆——
  雷電代表著天道,天道無情。
  「兔兔……兔兔!」土地神聽見小蘭草焦急的呼喊,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咦?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他謹慎的直起身子,只見剛剛還是一盆蘭草的地方正坐著一個光溜溜的小孩子。圓圓的眼睛,雪白的皮膚,頭上還頂著兩個髮髻,正眼淚汪汪的看著他:「昂~兔兔你嚇到我了!壞兔兔!」
  土地神心頭一暖,臉上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你……小蘭草~」笨拙的神仙抱起蘭草,狠狠的親在那個肉嘟嘟的臉上。
  「怎麼回事?最後一道雷去哪兒了?」
  「蠢東西。」
  身後傳來一個嗤笑的聲音。
  那把熟悉的嗓音,有多久沒有聽見了呢?
  聽見懷裡的小娃娃發出尖叫的歡笑:「桃桃!!!!桃桃!!!!」
  土地神依舊不敢回頭,像是做了太久太長的一個夢,怕一回頭就醒了。
  「唉~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一個蠢東西。」然後就跌落進一個熟悉的懷抱,那粉色的衣衫從後面包裹進來,散發著熟悉到落淚的桃花香氣。
  土地神慢慢的回過頭,便看見了那張歎息著微笑的臉龐。
  「…………你,你醒了……」他的聲音都走調了,眼淚不斷的落下來,卻還是扯著嘴角想笑。
  「嗯。我回來了。」桃花仙輕輕的笑起來。
  似乎,故事最終又回到了起點。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古老的大山。
  大山的深處,住著兩個神仙。有一個神仙管轄山中的土地,另一個神仙呢,就管著一樹桃花。管土地的神仙,叫做土地神;管著桃花開落的神仙呢,就是桃花仙。
  桃花仙的脾氣非常的不好,但是偏偏土地神毫不介意,因為他知道桃花仙雖然有一張刀子般的嘴,卻有一顆非常溫柔的心;他會花很久的時間來釀好一壺酒,並且喜歡把酒分享給土地神。
  土地神被很多的人說過笨拙,卻只有桃花仙願意接納的他的笨拙。土地神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做好過什麼事情,但是能和桃花仙從朋友變成戀人,或許是他這輩子所能得到的最高的成就了。
  土地神以前有一顆相當英雄的心,但是,後來啊,他決定還是當好桃樹邊的土地神就好了。因為英雄心裡裝的是整個天下蒼生,或許他已經沒有辦法做到了,這輩子他都只能有半顆心臟了,這半顆心臟太小了,只能塞進一片小小的山頭。
  今後的日子已經沒有故事了,但是會有一間土地廟,一盞燈,三個人,一個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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